不只是為了紀念的紀念抒情散文

不只是為了紀念的紀念抒情散文

  我和外公相識的時間很短,因為公公婆婆一直和我們在同一座城市,加上先生因為我暈車而縱容我的怠慢,婚後很多年我才隨先生去了他的家鄉。

  他的家鄉在洞庭湖畔,三面環水的農場裡有鎮有村,井字設計、縱橫交錯的水泥公路將農田分割成整整齊齊的周正模樣,公路兩旁一律生長著成列的速生楊,湖區不見山,一馬平川,馬路上所有的速生楊都整齊劃一的朝同一個方向歪著頭,它們用最原始的姿勢體現著風的力量。一棟棟紅磚砌成的民居與樹和公路平行以同樣的整齊形態成列而立,走過大小村落和城鎮,這裡是我看到的規劃的最為周正和簡潔的村莊。

  外公就住在紅磚砌成的平樓裡,房間很大,一套四間,前後都有門,後門進去是一個小些的用作餐廳的房間,隔壁就是廚房,這兩間房和前面的廂房之間形成一個小小的四方的'天井,天井右邊生長著一株不知道是不是和外公一樣長壽的樹,綠色的枝葉從很高的天空裡四面散開,讓陽光只能從樹葉的縫隙中露出斑駁的金色。

  我們大都是在冬天的時候回去,每天吃過飯後陪著外公坐在廚房隔壁烤火成了最主要的消遣。老人怕冷,火盆總是燒得很旺,我們全家圍坐在火盆四周,聊天或者說笑,交替著用火鉗扒拉一下燃得通紅的木頭,有時候會埋上個把紅薯或芋頭放在餘燼裡烤著吃,更多的時候是把吃過的臭皮柑的橘皮放在火邊,屋裡便常常瀰漫著淡淡的橘香。外面陰風冷雨,房裡暖意融融,那是最讓人安心的溫情時刻。

  子孫們都是趁著節假日從各地趕回來,好不容易聚一次,大家互相詢問著彼此的近況,交流一下時事的看法,氣氛熱鬧卻不嘈雜。外公總是不多說話,略低著頭,平伸著雙手烤火,我以為人上了年紀大都是視聽混沌的,所以才能世界清靜,安詳淡定,但間或在某個大家都靜下來的時刻,外公會突然出聲,輕言細語地對我們之前的某一個話題發表自己的意見,或者以平淡的口吻勸誡我們要適應社會才能發展自我,言語不多卻字字點睛,我在那時候才驚訝的發現外公不但耳聰目明、心細如髮,而且思維活躍,洞察敏銳,對新事物的領悟力和吸納力勝於青年。

  我於是對外公充滿好奇,常常揪著先生的胳膊追問外公年輕時候的事情。九十多歲的老人,與我們相差了半個多世紀,先生對外公的瞭解也更多的源自母親的間斷談及。到得我耳中只知道外公年輕的時候也是地方的一個能人,最開始打漁為生,為了養活家小又成為篾匠,外公不僅是一個出色的漁民,但凡湖裡撈出的魚沒有他叫不上名目的,而且篾活做得純熟精細,種類齊全,魚簍、簸箕、竹篩,沒有他編不出的竹器,十里八鄉的人們到家裡來訂購他的篾活,外公因此而保得一家老小在全中國都困難的時候也未愁溫飽。

  我由此對外公充滿敬佩,加上老人家眉眼彎彎,生而一副微笑的模樣,總是讓人心裡平和而溫暖。我喜歡安靜的坐在外公身邊,寒天裡陪他老人家烤火,出太陽的日子看他做工。九十多歲的老人,就著天氣好的時候依然堅持著作篾活。我曾親眼見他老人家花一個下午的時間將一根丈來長的整根竹子用篾刀削成小條最後變成魚簍和竹篩,這長壽老人手中出來的珍貴的竹器自然不是為了生計,老人家總是將它們無償送給了上門討要的鄰居們。我那時候很眼饞過一個做得精細小巧的竹篩,心裡盤算著要向外公討回來放在家裡,不知為了什麼沒能得逞,這次去金盆見外公最後一面的時候,看著他老人家依然微笑的眉眼,突然想起那個竹篩,淚如雨下……

  先生說外公有著極為倔強和堅強的性格,我每次回去看到外公這麼大年紀還堅持著自己添飯就知道所言不差。外公一再拒絕小輩們堅持自己添飯的理論是他比別人更清楚自己想要多少,這一點足以證明外公是做事幹脆簡潔而且不願麻煩別人的人。但在我的一再要求下外公不止一次地同意了讓我為他添飯,先生後來幾次跟我說那是因為外公確實好像挺喜歡這小外孫媳婦的,我心裡有點暗自得意,得到被自己深深敬佩和喜愛著的長輩信任是一件多麼讓人幸福的事情……我一直覺得和外公面淺緣深,我們相見寥寥數次,每次相聚寥寥數日,可是外公的每一個動作和眼神、每一句簡單幹脆的對話,每一次微微抬頭眯著眼睛和我說話的樣子,每一個彎腰駝背堅持自理自立的細節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從未模糊。

  今年我終於在夏天回去看了外公,只是外公已經不再用眉眼彎彎的笑容問我話了,也不能再堅持自己添飯了,而我更沒有機會撒著嬌要幫他添飯了,我在進門時隨著家人們懵然下跪的時候尚不知悲痛,而當我起身向前,隔著那層厚厚的冰冷的玻璃,外公用平和淡定一如往常的模樣靜靜地躺著,長長的花白的眉毛和緊閉的雙眼,任外面的人們怎樣哭喊他也不再睜眼,任我怎樣想伸手向前抓住那雙青筋斑駁的雙手卻再也無法觸及,我的淚水終於氾濫成河,我終於明白,年初離開時我握著外公的手說一有空就來看您的隨意承諾已然成了無法實現的諾言……

  外公,我多想再聽聽您那平淡卻溫暖的聲音,我多想再看看您編織篾活的專注神情,我多想再暗自歡喜地為您添一次飯,我多想再聽一聽您抬著彎彎眉眼和我描述當年打漁的有趣情形。

  外公,我多麼希望每一次回家的時候依然看到您淡淡的卻掩飾不住欣喜的笑臉,我多麼希望每一次離開的時候依然感受您淡定平和卻滿含牽掛的眼神。

  外公,您都看著的吧?我知道當我們在這裡傷心流淚的時候您在上面看著呢,依然是那副眉眼彎彎似笑非笑的樣子吧?您一定依然用您那輕鬆平淡的慣常口吻笑謔這些傷心慌亂不經事的晚輩吧?

  我知道,外公,您說的是,走的總是要走的,繼續的還是要繼續,努力的還是要努力,身在社會的,總是要學會適應社會的。

  我知道,外公,您說的是,慌什麼呢?該來的總是要來,該走的總是要走,堅強面對,勤奮行事,低調做人,自在生活。

  我知道,外公,在那個我們能夠感應卻無法觸及的世界裡您將依然從容度日,倔強堅強,並且自由自在。

  外公,倔強堅強,自由自在,我們銘記,並將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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