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餘秋雨精品散文文章

  餘秋雨,1946年生,浙江餘姚人。餘秋雨在家鄉讀完小學後到上海讀中學和大學,上海戲劇學院畢業後留校任教至今。在海內外出版過史論專著多部,曾被授予"國家級突出貢獻專家"、"上海市十大高教精英"等榮譽稱號。下面是小編給大家精選的餘秋雨精品散文文章,供大家欣賞。

  :夜雨詩意

  早年為了學寫古詩,曾買過一部線裝本的《詩韻合壁》,一函共6冊,字型很小,內容很多。除了供查詩韻外,它還把各種物象、各種情景、各種心緒分門別類,纂集歷代相關詩句,成了一部頗為齊全的詩歌詞典。過去文人要應急寫詩時,查一直,套一套,很可快速地炮製出幾首來。但是毫無疑問,這樣寫出來的詩都是不值一讀的。只有在不帶寫詩任務時隨便翻翻,看看在同一名目下中國詩化語詞的多方彙集,才有一點意思。

  翻來翻去,眼下出現了“夜雨”這一名目,那裡的詩大多可讀。既然是夜間,各種色相都隱退了,一切色彩斑斕的詞彙也就失去了效能;又在下雨,空間十分逼仄,任何壯舉豪情都鋪展不開,詩句就不能不走向樸實,走向自身,走向情感,李商隱著名的《夜雨寄北》堪稱其中典範。

  光聽著窗外夜色中時緊時疏的雨聲,便滿心都會貯足了詩。要說美,也沒有什麼美,屋外的路泥濘難走,院中的花零落不堪,夜行的旅人渾身溼透。但正是在這種情境下,你會感受到往常的世俗喧囂一時澆滅,天上人間只剩下了被雨聲統一的寧定,被雨聲阻隔的寂寥。人人都悄然歸位,死心塌地地在雨簾包圍中默默端坐。外界的一切全成了想象,夜雨中的想象總是特別專注,特別遙遠。

  夜雨款款地剝奪了人的活力,因此夜雨中的想象又格外敏感和畏怯。這種畏怯又與某種安全感拌和在一起,凝聚成對小天地中一脈溫情的自享和企盼。在夜雨中與家人圍爐閒談,幾乎都不會拌嘴;在夜雨中專心攻讀,身心會超常地熨帖;在夜雨中思念友人,會思念到立即尋筆寫信;在夜雨中挑燈作文,文字也會變得滋潤蘊藉。

  在夜雨中想象最好是對富而立。黯淡的燈光照著密密的雨腳,玻璃窗冰冷冰冷,被你呵出的熱氣呵成一片迷霧。你能看見的東西很少,卻似乎又能看得很遠。風不大,輕輕一陣立即轉換成漸瀝雨聲,轉換成河中更密的漣漪,轉換成路上更稠的泥濘。此時此刻,天她間再也沒有什麼會干擾這放任自由的風聲雨聲。你用溫熱的手指劃去窗上的霧氣,看見了窗子外層無數晶瑩的雨滴。新的霧氣又騰上來了,你還是用手指去劃,划著划著,終於劃出了你思念中的名字。

  夜雨是行旅的大敵。

  倒不是因為夜間行路艱難,也不是因為沒有帶著雨鞋和傘。夜雨會使旅行者想家,想得很深很深。夜雨會使旅行者企望安逸,突然憬悟到自己身陷僻遠、孤苦的處境,顧影自憐,構成萬里豪情的羈絆。

  不是急流險灘,不是崇山峻嶺,而是夜雨,使無數旅行者頓生反悔,半途而歸。我不知道法顯、玄奘、鄭和、鑑真、徐霞客他們在一次次夜雨中心境如何,依我看,他們最強的意志,是衝出了夜雨的包圍。

  如我無用之輩,常常會在大雨如注的夜晚,躲在鄉村旅店裡,把地圖拿出來細細檢視。目光在已經走過的千里之間來回,痴想著其間在夜幕雨帳籠罩下的無數江河和高山。這樣的夜晚,我常常失眠。為了把這種沒出息的惰怠心緒驅趕,我總會在夜雨中邀幾個不相識的旅人長時間閒談。

  但是,真正讓心緒復歸的,完全不是這種談話,而是第二天晴朗的早晨。雨後的清晨,鋪天蓋地奔瀉著一種興奮劑,讓人幾乎把昨夜忘卻;又不能完全忘卻,留下一點影子,陰陰涼涼的,添一份淡淡的惆悵。

  在人生的行旅中,夜雨的魅力也深可尋探。

  我相信,一次又一次,夜雨曾澆媳過突起的野心,夜雨曾平撫過狂躁的胸襟,夜雨曾阻止過一觸即發的爭鬥,夜雨曾破滅過凶險的陰謀。當然,夜雨也所折過壯闊的巨集圖、勇敢的進發、火燙的情懷。

  知道歷史學家有沒有查過,有多少烏雲密佈的雨夜,悄悄地改變了中國歷史的步伐。將軍舒眉了,謀士自侮了,君王息怒了,英豪冷靜了,俠客止步了,戰鼓停息了,駿馬回槽了,刀刃入鞘了,奏章中斷了,敕令收回了,船楫下錨了,酒氣消退了,狂歡消解了,呼吸勻停了,心律平緩了。

  :生命是一樹花開

  生命,是一樹花開,或安靜或熱烈,或寂寞或璀璨。日子,就在歲月的年輪中漸次厚重,那些天真的、躍動的、抑或沉思的靈魂,就在繁華與喧囂中,被刻上深深淺淺、或濃或淡的印痕。

  很欣賞這樣一句話:生命,是一場虛妄。其實,經年過往,每個人何嘗不是在這場虛妄裡跋涉?在真實的笑裡哭著,在真實的哭裡笑著,一箋煙雨,半簾幽夢,有許多時候,我們不得不承認:生活,不是不寂寞,只是不想說。

  漸漸明白:人生,總會有許多無奈,希望、失望、憧憬、彷徨,苦過了,才知甜蜜;痛過了,才懂堅強;傻過了,才會成長。生命中,總有一些令人唏噓的空白,有些人,讓你牽掛,卻不能相守;有些東西,讓你羨慕,卻不能擁有;有些錯過,讓你留戀,卻終生遺憾。

  這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符合想象,有些時候,山是水的故事,雲是風的故事;也有些時候,星不是夜的故事,情不是愛的故事。生命的旅途中,有許多人走著走著就散了,有許多事看著看著就淡了.經年流轉,透過指尖的溫度,期許歲月靜好,這一路走來,你會發現,生活於我們,溫暖,一直是一種牽引,難道不是嗎?

  有時候,失望,也是一種幸福。因為有所期待,才會失望。有時候,遺憾,也是一種幸福,因為還有令你遺憾的事情。幸福,其實很簡單。平靜的呼吸,仔細的聆聽,微笑著生活;有人愛,有事做,有所期待;不慌亂,不迷茫,無悔人生。

  幸福,其實就在路上。

  給生命一個微笑的理由,別讓心承載太多的負重;給自己一個取暖的方式,將歲月打磨成人生枝頭最美的風景。

  :天涯故事

  幾年前讀到一篇外國小說,作家的國別和名字已經忘記,但基本情節還有印象。一對親親熱熱的夫妻,約了一位朋友到山間去野營狩獵,一路上丈夫哼著曲子在開車,妻子和朋友坐在後座。但突然,丈夫嘴上的曲子戛然而止,因為他在反光鏡中瞥見妻子的手和朋友的手悄悄地握在一起。丈夫眩暈了,怒火中燒又不便發作,車子開得搖晃不定,恨不得出一次車禍三人同歸於盡。好不容易到了野營地,丈夫一聲不吭騎上一匹嗎獨個兒去狩獵了,他發瘋般地縱馬狂奔,滿心都是對妻子和朋友的痛恨。他發現了一頭鹿,覺得那就是讓他派遣痛恨的物件,那就是自己不忠誠的妻子的借體,便握韁狠追,一再開槍瞄準,那頭鹿當然拼命奔逃。不知道追了多遠,跑了多久,只知道耳邊生風、群山急退,直到暮色蒼茫。突然那頭鹿停步了,站在一處向他回過頭來,他非常驚訝,抬頭一看,這兒是山地的盡頭,前面是深不可測的懸崖。鹿的眼光,清澈而美麗,無奈而淒涼。他木然地放下***,頹然回韁,早已認不得歸去的路了,只能讓馬馱著一步步往前走。仍然不知走了多久,忽然隱隱聽到遠處一個女人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走近前去,在朦朧月光下,妻子臉色蒼白,她的目光,清澈而美麗,無奈而淒涼。

  我約略記得,這篇小說在寫法上最讓人注目的是心理動態和賓士動態的漂亮融合,但對我來說,揮之不去的是那頭鹿面臨絕境時猛然回首的眼神。

  這種眼神對全人類都具有震撼力,一個重要證據是中國居然也有一個相似的民間故事。故事發生在海南島,一個年輕的獵手也在追趕著一頭鹿,這頭鹿不斷向南奔逃,最後同樣在山崖邊突然停住,前面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它回過頭來面對獵手,雙眼閃耀出渴求生命的光采。獵手被這種光采鎮住,剎那間兩相溝通,這頭鹿變成一位少女與他成婚。這個故事的結尾當然落入了中國式的套數,但落入套數之前的那個眼神,仍然十分動人。

  兩個故事的成立有一個根本的前提,那就是必須發生在前面已經完全沒有路可走的地方。如果還有路可走,那回首的目光就成了一種半途而廢的求和,味道不大對了。只有在天涯海角、絕壁死谷,生命被逼到了最後的邊界,一切才變得深刻。

  進入這種境地,可能是被人追逼的,也可能是不小心自己闖入的,也可能是有意去尋找什麼的;一旦進入,可能倉皇逃離,可能不再回返,可能由獸變人,可能由人變獸,可能煥發哲思,可能逆轉情感,可能蔑視尋常,也可能渴求尋常,總之,全都升騰得不同一般。上面所說的兩個故事都是以戀情為構架的,如果把這種構架拆除,天涯海角、絕壁死谷可能會產生一種更加恢巨集的深刻。

  海明威在他的《乞力馬紮羅的雪》一開頭寫道:

  乞力馬紮羅是一座海拔一萬九千七百一十英尺高的常年積雪的高山,據說它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西高峰叫馬塞人的“鄂阿奇鄂阿伊”,即上帝的廟殿。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經風乾凍僵的豹子的屍體。豹子到這樣高寒的地方來尋找什麼,沒有人作過解釋。

  這頭豹子,就比那兩頭鹿莊嚴。

  我們海南島那頭鹿的厲害之處,在於它從傳說跳到了地面:島的南端,真有一個山崖叫“鹿回頭”,山崖前方,真叫“天涯海角”,再前方,便是茫茫大海。人們知道,儘管海南島的南方海域中還有一些零星小島,就整塊陸地而言那兒恰是中華大地的南端,於是,那兒也便成了中華民族真正的天涯海角。既然如此,那頭鹿的回頭也就回得非同小可了。中國的帝王面南而坐,中國的民居朝南而築,中國發明的指南針永遠神奇地指向南方,中國大地上無數石獅、鐵牛、銅馬、陶俑也都面對南方,這種種目光穿過群山、越過江湖,全都迷迷茫茫地探詢著碧天南海,探詢著一種巨集大的社會心理走向的終點,一種延綿千年的爭鬥和嚮往的極限,而那頭美麗的鹿一回頭,就把這所有的目光都兜住了。這一來,它比海明威的豹子更莊嚴了。

  這些年,海南島成了一個熱鬧的去處,我的許多朋友和學生經常從那裡打電話來報告各種訊息,他們興高采烈地在那裡創業和冒險,我自己也已去過不止一次。與大陸相比,即便是與大陸的沿海開放區域相比,那兒的生活也是奇特而新鮮的。在“鹿回頭”的巨大塑像下,在“天涯海角”的石刻前,在通什的山寨中,在椰林夾道的環島公路上,我一直在想,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島嶼呢?它對於隔海相望的大陸有什麼獨特的意義?一切踏上了它的土地而又自稱為“闖海者”的大陸人,是否能夠真正領悟它?前不久讀到海外作家陳若曦寫海南島的一篇文章,一種小心翼翼的愛惜之情令人感動。至今沒有找到過一部完整、系統地記述海南島歷史的著作,據說有一個日本人寫過一本,也還未曾讀到。不管怎麼說,大家對海南的歷史都知之甚少,這是無法掩蓋的事實。不太認識它而又偏偏讓它來承擔現代的重任,我覺得對它是不公正的。這些年我在對中原大地上各個地域文化逐一進行探測的時候,總會隱隱感到一種從天涯海角向中原大地回首的遙遠目光。我開始關注它,在歷史資料中爬剔點點滴滴有關它的遠年訊號。今天,我覺得已經有可能來粗略地談談它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