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徐志摩現實生活的文章

  徐志摩***1897年1月15日—1931年11月19日***,現代詩人、散文家。下面是小編帶來的內容,歡迎閱讀!

  徐志摩的詩 《求醫》原文

  新近有一個老朋友來看我。在我寓裡住了好幾天。彼此好久沒有機會談天,偶爾通

  信也只泛泛的;他只從旁人的傳說中聽到我生活的梗概,又從他所聽到的推想及我更深

  一義的生活的大致。他早把我看作“丟了”。誰說空閒時間不能離間朋友間的相知?但

  這一次彼此又撿起了,理清了早年息息相通的線索,這是一個愉快!單說一件事:他看

  看我四月間副刊上的兩篇“自剖”,他說他也有文章做了,他要寫一篇“剖志摩的自剖”。

  他卻不曾寫:我幾次逼問他,他說一定在離京前交卷。有一天他居然謝絕了約會,躲在

  房子裡裝病,想試他那柄解剖的刀。晚上見他的時候,他文章不曾做起,臉上倒真的有

  了病容!“不成功”;他說,“不要說剖,我這把刀,即使有,早就在刀鞘裡鏽住了,

  我怎麼也拉它不出來!我倒自己發生了恐怖,這回回去非發奮不可。“打了全軍覆沒的

  大敗仗回來的,也沒有他那晚談話時的沮喪!

  但他這來還是幫了我的忙;我們倆連著四五晚通宵的談話,在我至少感到了莫大的

  安慰。我的朋友正是那一類人,說話是絕對不敏捷的,他那永遠茫然的神情與偶爾激出

  來的幾句話,在當時極易招笑,但在事後往往透出極深刻的意義,在聽著的人的心上不

  易磨滅的:別看他說話的外貌亂石似的粗糙,它那核心裡往往藏著直覺的純璞。他是那

  一類的朋友,他那不浮誇的同情心在無形中啟發你思想的活動,叫逗你心靈深處的“解

  嚴”;“你儘量披露你自己”,他彷彿說,“在這裡你沒有被誤解的恐怖”。我們倆的

  談話是極不平等的;十分裡有九分半的時光是我佔據的,他只貢獻簡短的評語,有時修

  正,有時讚許,有時引申我的意思;但他是一個理想的“聽者”,他能儘量的容受,不

  論對面來的是細流或是大水。

  我的自剖文不是解嘲體的閒文,那是我個人真的感到絕望的呼聲。“這篇文章是值

  得寫的”,我的朋友說,“因為你這來冷酷的操刀,無顧戀的劈剖你自己的思想,你至

  少摸著了現代的意識的一角;你剖的不僅是你,我也叫你剖著了,正如葛德①說的‘要

  知道天到處是碧藍,並用不著到全世界去繞行一週。’你還得往更深處剖,難得你有勇

  氣下手,你還得如你說的,犯著噁心嘔苦水似的嘔,這時代的意識是完全叫種種相沖突

  的價值的尖刺給交佔住,支離了纏昏了的,你希冀回覆清醒與健康先得清理你的外邪與

  內熱。至於你自己,因為發見病象而就放棄希望,當然是不對的;我可以替你開方。你

  現在需要的沒有別的,你只要多多的睡!休息、休養,到時候你自會強壯。我是開口就

  會牽到葛德的,你不要笑;葛德就是懂得睡的祕密的一個,他每回覺得他的創作活動有

  退潮的趨向,他就上床去睡,真的放平了身子的睡,不是喻言,直睡到精神回覆了,一

  線新來的波瀾逼著他再來一次發瘋似的創作。你近來的沉悶,在我看,也只是內心需要

  休息的符號。正如潮水有漲落的現象,我們勞心的也不免同樣受這自然律的支配。你怎

  麼也不該挫氣,你正應得利用這時期;休息不是工作的斷絕,它是消極的活動;這正是

  你吸新營養取得新生機的機會。聽憑地面上風吹的怎樣尖厲,霜蓋得怎麼嚴密,你只要

  安心在泥土裡等著,不愁到時候沒有再來一次爆發的驚喜。”

  這是他開給我的藥方。後來他又跟別的朋友談起,他說我的病——如其是病——有

  兩味藥可醫,一是“隱居”,一是“上帝”。煩悶是起原於精神不得充分的怡養;煩囂

  的生活是勞心人最致命的傷,離開了就有辦法,最好是去山林靜僻處躲起。但這環境的

  改變,雖則重要,還只是消極的一面;為要啟發性靈,一個人還得積極的尋求。比性愛

  更超越更不可搖動的一個精神的寄託——他得自動去發見他的上帝。

  上帝這味藥是不易配得的,我們姑且放開在一邊***雖則我們不能因他字面的兀突就

  忽略他的深刻的涵養,那就是說這時代的苦悶現象隱示一種漸次形成宗教性大運動的趨

  向***;暫時脫離現社會去另謀隱居生活那味藥,在我不但在事實上有要得到的可能,並

  且正合我新近一天迫似一天的私願,我不能不計較一下。

  我們都是在生活的蜘網中膠住了的細蟲,有的還在勉強掙扎,大多數是早已沒了生

  氣,只當著風來吹動網絲的時候頂可憐相的晃動著,多經歷一天人事,做人不自由的感

  覺也跟著真似一天。人事上的關連一天加密一天,理想的生活上的依據反而一天遠似一

  天,僅是這飄忽忽的,彷彿是一塊石子在一個無底的深潭中無窮盡的往下墜著似的——

  有到底的一天嗎,天知道!實際的生活逼得越緊,理想的生活宕得越空,你這空手僕僕

  的不“丟”怎麼著?你睜開眼來看看,見著的只是一個悲慘的世界,我們這倒運的民族

  眼下只有兩種人可分,一種是在死的邊沿過活的,又一種簡直是在死裡面過活的:你不

  能不發悲心不是,可是你有什麼能耐能抵擋這普遍“死化”的凶潮,太悽慘了呀這“人

  道的幽微的悲切的音樂”!那麼你閉上眼吧,你只是發見另一個悲慘的世界:你的感情,

  你的思想,你的意志,你的經驗,你的理想,有哪一樣調諧的,有哪一樣容許你安舒的?

  你想要攀援,但是你的力量?你彷彿是掉落在一個井裡,四邊全是光油油不可攀援的陡

  壁,你怎麼想上得來?就我個人說,所謂教育只是“畫皮”的勾當,我何嘗得到一點真

  的知識?說經驗吧,不錯,我也曾進貨似的運得一部分的經驗,但這都是硬性的,雜亂

  的,不經受意識滲透的;經驗自經驗,我自我,這一屋子滿滿的生客只使主人覺得迷惑、

  慌張、害怕。不,我不但不曾“找到”我自己,我竟疑心我是“丟”定了的。曼殊斐兒

  ②在她的日記裡寫——

  我不是晶瑩的透徹。

  我什麼都不願意的。全是灰色的;重的、悶的。……

  我要生活,這話怎麼講?單說是太易了。可是你有什麼法子?

  所有我寫下的,所有我的生活,全是在海水的邊沿上。這彷彿是一種玩藝。我想把

  我所有的力量全給放上去,但不知怎的我做不到。

  前這幾天,最使人注意的是藍的色彩。藍的天,藍的山,——一切都是神異的藍!……

  但深黃昏的時刻才真是時光的時光。當著那時候,面前放著非人間的美景,你不難領會

  到你應分走的道兒有多遠。珍重你的筆,得不辜負那上升的明月,那白的天光。你得夠

  “簡潔”的。

  正如你在上帝跟前得簡潔。

  我方才細心的刷淨收拾我的水筆。下回它再要是漏,那它就不夠格兒。

  我覺得我總不能給我自己一個沉思的機會,我正需

  要那個。我覺得我的心地不夠清白,不識卑,不興。這底裡的渣子新近又漾了起來。

  我對著山看,我見著的就是山。說實話?我念不相干的書……不經心,隨意?是的,就

  是這情形。心思亂,含糊,不積極,尤其是躲懶,不夠用工。——白費時光。我早就這

  麼喊著——現在還是這呼聲。為什麼這闌珊的,你?啊,究竟為什麼?

  我一定得再發心一次,我得重新來過。我再來寫一定得簡潔的、充實的、自由的寫,

  從我心坎裡出來的。平心靜氣的,不問成功或是失敗,就這往前去做去。但是這回得下

  決心了!尤其得跟生活接近。跟這天、這月、這些星、這些冷落的坦白的高山。

  “我要是身體健康”,曼殊斐兒在又一處寫,“我就一個人跑到一個地方去,在一

  株樹下坐著去”。她這苦痛的企求內心的瑩澈與生活的調諧,哪一個字不在我此時比她

  更“散漫、含糊、不積極”的心境裡引起同情的迴響!啊,誰不這樣想:我要是能,我

  一定跑到一個地方在一株樹下坐著去。但是你能嗎?

  ***原刊1026年9月6日《晨報副刊》,收入《自剖文集》。***

  ①葛德,通譯歌德。

  ②曼殊斐兒,通譯曼斯菲爾德***1888—1923***,英國女作家,代表作為小說集

  《幸福》、《園會》、《鴿巢》等,其作品帶有印象主義色彩。

  徐志摩的詩 《求醫》賞析

  這篇《求醫》仍然是自剖的繼續,仍然是徐志摩“感到絕望的呼聲”。既然是“呼

  聲”,便有宣洩的意義,就象病人的呻吟能緩解一下病痛一樣。而作者的期望不僅在於

  呻吟,更在於醫治。

  如我們在讀《自剖》、《再剖》時所感到的一樣、志摩先生不僅剖的是他自己,而

  且剖的也是同時代的人和那時代的社會。這一點,如果說在前面兩篇裡表達得比較含蓄

  的話,那麼,在《求醫》裡則表達得比較顯露。在文章之始,志摩先生就引用了歌德的

  話:“要知道天到處是碧藍,並用不著到全世界去繞行一週”。

  在同一種背景上的圖畫,一定就攜著這背景的色調。在同一環境中的人,也帶有這

  個環境的烙印,或深或淺。而藝術家有一種特殊的敏銳,他能感受到外界的任何壓力,

  把握那些微弱的異動。真的藝術,就是敏感的藝術家直逼自己的心靈問出來的。

  那麼,問心就是了,它會替你搜尋所有的外界印跡。

  在煩囂的生活中,我們需要思考,靜靜的思考,否則我們會丟掉造物賦於我們的靈

  性,會變成只認食、只識睡的充滿私慾的醜惡動物。

  在煩囂的生活中,人們的性靈被吞噬殆盡,他們變得空虛難當,他們心無所託。這

  世界還在執行嗎?是的,這世界在執行。正是這執行使得循著性靈而掙扎的人們感到生

  存的可悲。這世界執行在黑暗而骯髒的規則上了。勞動的勞動,壓折了骨頭也是勞動;

  消遙的消遙,撕破了臉皮也是消遙。

  在煩囂的生活中,我們會離開人道而蹈獸道、蟲道、妖道。

  在煩囂的生活中,我們能明顯感到我們不完全甚至完全不是因為自己而活。有些時

  候或許會想:這樣的生活,如果是為了自己而活倒不如死掉。可悲的是我們畢竟還活著,

  活在“死的邊沿”上。換個角度說,我們正是因為自己而活——為我們的一種感情。我

  們的文化早已加給我們而我們也早已內化了的一種感情,為愛我們和我們愛的人們而活。

  而確實,在他們的心裡,對我們也抱了一懷殷殷的期望。這樣的活是一種德性,一種我

  們無話可說的德性。但是,這種德性有時卻會扼制我們的性靈。

  在煩囂的生活中,我們象夢遊者一樣做著我們原沒打算做的事情。有些時候,當我

  們駐足自問“在做什麼”時,我們會茫然惆悵,不知所做,亦不知所答。也許,生活本

  來明明白白的,自有它分明的脈絡,而我們也正在這脈絡上蠕行。不管感覺如何,我們

  走的正是脈絡——早已被定義了的脈絡。能夠發揚我們性靈的興趣呢?愛好呢?思想呢?

  早已被生活的浪潮給淹沒,早已給現實的冷風給吹散了。我們的誠實勞動也給否定,也

  給掠奪了。想掙扎嗎?脫離不了那脈絡。“我們都是在生活的蜘網中膠住了的細蟲,有

  的還在勉強掙扎,大多數是早已沒了生氣,只當著風來吹動網絲的時候頂可憐的晃動著,

  多經歷一天人事,做人不自由的感覺也跟著真似一天。”我們在為別人的虛榮,別人的

  別人的虛榮而活,活得累也活,活得枯燥也活。你掙脫不了,就象你跳不出地球一樣。

  在這樣的社會這樣的生活裡,個性被閹割了,各種各樣的病象會出現。種種病象作

  用於個體,個體也會染上一些漫性病症,他會瘋狂地追逐生活之潮東奔西搏。但每當他

  神智偶然清醒時,他會發現他迷失在生活的潮裡了,他所身處的地方並不是他原本想到

  的地方,而且這勢頭會讓他離開得越來越遠。

  生活不會優待任何人,只是人的感覺有遲鈍有敏銳罷了。就連志摩這樣的天才也避

  不開生活的大潮,——這千百萬年奔騰不息的狂潮呀!這個敏感的天才當然會很快發現:

  他也給丟了。看看身邊的世界吧,“見著的只是一個悲慘的世界”,距離所夢想的平等、

  健康、文明的社會太遙遠了。看看自己的心靈吧,“只是發現另一個悲慘的世界”,沒

  有一樣諧調的,沒有一樣容人安舒的。生活太小心謹慎了,人們之間的寬容、心與心之

  間的理解哪裡去了?說話、行事總有“被誤解的恐怖”。在這生活裡,知音是太難得了。

  而原來視為知音的人也變得不可交流不可相聽了。在這生活裡,志摩變得睏倦變得孤獨。

  生活嘲弄了他,欺騙了他,他投入的滿腔熱情,傾注的滿懷情感,結果卻兩手空空,落

  得樣樣不調諧。

  醫治這不調諧有藥可尋嗎?有的,“上帝”和“隱居”。——這是志摩“求醫”的

  藥方。但志摩是一個對病症有主見的人,他計較的是“隱居”。不管是“上帝”還是

  “隱居”,如果我們提取其積極一面的意義去理解,可以說是“沉思”,尋求自我和光

  明的深沉思考。《求醫》以及《自剖》、《再剖》就是志摩要在生活中找回失去的自我、

  找回諧調的生活而積極沉思的結晶。

  如果跳出志摩的思路,我們也可以對志摩的思想作些剖析。文章裡說:“時代的意

  識是完全叫種種相沖突的價值的尖刺給交叉住,支離了纏昏了的”,志摩就有些“昏了”。

  我們可以說,志摩的思想有他的階級侷限性和時代侷限性。時代的潮流有多條,他沒能

  站到打破舊世界再創新天地這股潮流上來,這是光明的、有生氣的潮。那麼,在階級觀

  念之外呢?

  作為主體的人,對生活、對環境不僅是機械的適應,也應該對它們有一個反動的過

  程,或者說是積極的適應。作為現實的人,我們不必對生活抱怨太多,我們不能要求環

  境來適應我們而不是我們去適應環境;但我們卻沒有理由失去對生活的那份敏感。作為

  精神的人,我們不應該象蟲子一樣在地上不留痕跡地爬行;我們不應該為了一己的私利

  而去傷害甚而殘害我們的同類。不管社會怎樣,我們的觀念和行為都不應該偏離人的性

  靈太遠。在我們的生命過程中,我想應該以熱情待生活,以博愛待生靈。

  不管對生活有怎樣的抱怨、怎樣的期待、怎樣的恐懼,生活都會以它的潮以它的物

  質的規則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