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秦論(上篇)原文賞析

朝代兩漢 詩人賈誼

  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鬥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衡,兼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強國請服,弱國入朝。

  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週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撲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繫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傑;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淵,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秦王既沒,餘威震於殊俗。然陳涉甕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懮棘矜,非銛於鉤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何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之家,崤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高中文言文 政治 議論

譯文

譯文
  秦孝公佔據著崤山和函谷關的險固地勢,擁有雍州的土地,君臣牢固地守衛著來伺機奪取周王室的權力,有奪取天下,佔據土地控制四海的大志,兼併侵吞各國的雄心。正當這時,商鞅輔佐他,對內建立法規制度,從事耕作紡織,修造防守和進攻的器械;對外實行連衡策略,使諸侯自相爭鬥。因此,秦人輕而易舉地奪取了黃河以西的土地。

  秦孝公死了以後,惠文王、武王、昭襄王承繼先前的基業,沿襲前代的策略,向南奪取漢中,向西攻取巴、蜀,向東割取肥沃的地區,向北佔領非常重要的地區。諸侯恐慌害怕,集會結盟,商議削弱秦國,不吝惜奇珍貴重的器物和肥沃富饒的土地,用來招納天下的優秀人才,採用合縱的策略締結盟約,互相援助,成為一體。在這個時候,齊國有孟嘗君,趙國有平原君,楚國有春申君,魏國有信陵君。這四位封君,都見識英明有智謀,心地誠而講信義,待人寬巨集厚道而愛惜人民,尊重賢才而重用士人,以合縱之約擊破秦的連橫之策,聯合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的部隊。在這時,六國的士人,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等人為他們出謀劃策,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等人溝通他們的意見,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等人統率他們的軍隊。他們曾經用十倍於秦的土地,上百萬的軍隊,攻打函谷關來攻打秦國。秦人開啟函谷關口迎戰敵人,九國的軍隊有所顧慮徘徊不敢入關。秦人沒有一兵一卒的耗費,然而天下的諸侯就已窘迫不堪了。於是,縱約失敗了,各諸侯國爭著割地來賄賂秦國。秦有剩餘的力量趁他們睏乏而制服他們,追趕逃走的敗兵,百萬敗兵橫屍道路,流淌的血液可以漂浮盾牌。秦國憑藉這有利的形勢,割取天下的土地,重新劃分山河的區域。強國主動表示臣服,弱國入秦朝拜。延續到孝文王、莊襄王,統治的時間不長,秦國並沒有什麼大事發生。

  等到始皇的時候,他大力發展六世遺留下來的功業,像揮動長鞭趕馬那樣來駕御天下,吞併了西周、東周,滅掉了諸侯國,登上了尊貴的皇位而統治全中國,用殘酷的刑罰來奴役天下的百姓,威勢震懾四海。秦始皇向南攻取百越的土地,把它劃為桂林郡和象郡,百越的君主低著頭,頸上捆著繩子(願意服從投降),把性命交給司法官吏。秦始皇於是又命令蒙恬在北方修築長城,守衛邊境,使匈奴退卻七百多裡;胡人不敢向下到南邊來放牧,勇士不敢拉弓射箭來報仇。秦始皇接著就廢除古代帝王的治世之道,焚燒諸子百家的著作,來使百姓愚蠢;毀壞高大的城牆,殺掉英雄豪傑;收繳天下的兵器,集中在咸陽,銷燬兵刃和箭頭,冶煉它們鑄造十二個銅人,以便削弱百姓的反抗力量。然後憑藉華山為城牆,依據黃河為城池,憑藉著高聳的華山,往下看著深不可測的黃河,認為這是險固的地方。好的將領手執強弩,守衛著要害的地方,可靠的官員和精銳的士卒,拿著鋒利的兵器,盤問過往行人。天下已經安定,始皇心裡自己認為這關中的險固地勢、方圓千里的堅固的城防,是子子孫孫稱帝稱王直至萬代的基業。

  始皇去世之後,他的餘威依然震懾著邊遠地區。可是,陳涉不過是個破甕做窗戶、草繩做戶樞的貧家子弟,是氓、隸一類的人,(後來)做了被遷謫戍邊的卒子;才能不如普通人,並沒有孔丘、墨翟那樣的賢德,也不像陶朱、猗頓那樣富有。(他)躋身於戍卒的隊伍中,從田野間突然奮起發難,率領著疲憊無力的士兵,指揮著幾百人的隊伍,掉轉頭來進攻秦國,砍下樹木作武器,舉起竹竿當旗幟,天下豪傑像雲一樣聚集,回聲似的應和他,許多人都揹著糧食,如影隨形地跟著。崤山以東的英雄豪傑於是一齊起事,消滅了秦的家族。

  況且那天下並沒有縮小削弱,雍州的地勢,崤山和函谷關的險固,是保持原來的樣子。陳涉的地位,沒有比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的國君更加尊貴;鋤頭木棍也不比鉤戟長矛更鋒利;那遷謫戍邊的士兵也不能和九國部隊抗衡;深謀遠慮,行軍用兵的方法,也比不上先前九國的武將謀臣。可是條件好者失敗而條件差者成功,功業完全相反,為什麼呢?假使拿東方諸侯國跟陳涉比一比長短大小,量一量權勢力量,就更不能相提並論了。然而秦憑藉著它的小小的地方,發展到兵車萬乘的國勢,管轄全國,使六國諸侯都來朝見,已經一百多年了;這之後把天下作為家業,用崤山、函谷關作為自己的內宮;陳涉一人起義國家就滅亡了,秦王子嬰死在別人手裡,被天下人恥笑,這是為什麼呢?就因為不施行仁政而使攻守的形勢發生了變化啊。

註釋
秦孝公:生於公元前年,死於前年,戰國時秦國的國君,名渠樑。穆公十五世孫。他任用商鞅變法,使秦富國強兵。
崤函(xiáo hán):崤山和函谷關。崤山,在函谷關的東邊。函谷關,在河南省靈寶縣。固,險要的地理位置。
雍州:包括今陝西省中部和北部、甘肅省除去東南部的大部分地區、青海省的東南部和寧夏回族自治區一帶地方。
周室:這裡指代天子之位的權勢,並非實指周王室。戰國初期,周王室已經十分衰弱,所統治的地盤只有三四十座城池,三萬多人口。
席捲天下:與下文“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併吞八荒”是同義鋪排。席,像用席子一樣,名詞作狀語。下文的“包”“囊”同此。
八荒:原指八方荒遠的偏僻地方,此指代“天下”。
商君:即商鞅,約生於公元前年,死於前年。戰國時衛人。姓公孫,名鞅。因封於商,號曰商君。先仕魏,為魏相公叔痤家臣。痤死後入秦,相秦十九年,輔助秦孝公變法,使秦國富強。孝公死,公子虔等誣陷鞅謀反,車裂死。
外:對國外。連衡:也作“連橫”,是一種離間六國,使它們各自同秦國聯合,從而實施各個擊破的策略。“連衡”一句為虛筆,張儀相秦始於惠文王十年,即公元前年,是商鞅死後十年的事。
鬥諸侯:使諸侯自相爭鬥。鬥,使動用法。
拱手:兩手合抱,形容毫不費力。
西河:又稱河西,今陝西東部黃河西岸地區。秦孝公二十二年(公元前年),商鞅伐魏,魏使公子為將而擊之。商鞅遺書公子,願與為好會而罷兵。會盟既已,商鞅虜公子而襲奪其軍。其後十年間,魏屢敗於秦,魏王恐,乃使使割西河之地獻於秦以和。
沒:通“歿”,死。
惠文、武、昭襄:即惠文王、武王、昭襄王。惠文王是孝公的兒子,武王是惠文王的兒子,昭襄王是武王的異母弟。
因:動詞,沿襲。
膏腴(gāo yú):指土地肥沃。
要害之郡:指政治、經濟、軍事上都非常重要的地區。
愛:吝惜,吝嗇。
致:招致,招納。
合從:與秦“連橫”之策相對,是聯合六國共同對付秦國的策略。從,通“縱”。
四君:指齊孟嘗君田文、趙平原君趙勝、楚春申君黃歇、魏信陵君魏無忌。他們都是當時僅次於國君的當政者,皆以招攬賓客著稱。
約,結。
離,使離散。衡,通“橫”。
兼,兼併、統一。
徐尚:宋人。
蘇秦:洛陽人,是當時的“合縱長”。
杜赫:周人。
齊明:東周臣。
周最:東周君兒子。
陳軫:楚人。
召滑(shào):楚臣。
樓緩:魏相。
翟景:魏人。
蘇厲:蘇秦的弟弟。
樂毅:燕將。
吳起:魏將,後入楚。
孫臏:齊將。
帶佗:楚將。
倪良、王廖:都是當時的兵家。
田忌:齊將。
廉頗、趙奢:趙將。
制:統領、統帥。
叩關:攻打函谷關。叩,擊。
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九國,就是上文的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逡巡(qūn xún),有所顧慮而徘徊或不敢前進。據《史記·六國表》載,並沒有“九國之師”齊出動的情況,“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不盡合曆史事實。
亡:丟失,丟掉。鏃:箭頭。
制:制裁,制服。
弊:通“敝”,困敝、疲敝。
亡:逃亡的軍隊,在此用作名詞。
北:敗北的軍隊,名詞。
伏屍百萬:這說的不是一次戰役的死亡人數。秦擊六國殺傷人數史書皆有記載,如前年擊韓伊闕,斬首萬;前年,破趙長平軍,殺卒萬。
因:趁著,介詞。利:有利的形勢,用作名詞。
享國:帝王在位的年數。
六世:指秦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莊襄王。
御:駕御,統治。
二週:在東周王朝最後的周赧王時,東西周分治。西周都於河南東部舊王城,東周則都鞏,史稱東西二週。西周滅於秦昭襄王五十一年,東周滅於秦莊襄王元年,不是始皇時事,作者只是為了行文方便才這樣寫的。
履至尊:登帝位。制:控制。
振:通“震”,震驚(粵教版已直接用所通假的字)。
南:向南。百越:古代越族居住在江、浙、閩、粵各地,每個部落都有名稱,而統稱百越,也叫百粵。
俯首繫頸:意思是願意順從投降。繫頸,頸上繫繩,表示投降。
下吏:交付司法官吏審訊。
北:在北方,方位名詞作狀語。藩籬:比喻邊疆上的屏障。藩,籬笆。
先王:本文指的是秦自孝公以來六代君王。先,已死去的長輩。
焚百家之言:指秦始皇焚書坑儒。百家之言,諸子百家各學派的著作。言,言論,這裡指著作。
隳名城:毀壞高大的城牆。
銷鋒鏑:銷燬兵器。銷,熔化金屬。鋒,兵刃。鏑,箭頭。
金人:《史記·秦始皇本紀》:“收天下兵,聚之咸陽,銷以為鍾鐻,金人十二,重各千斤,置廷宮中。”弱:使(天下百姓)衰弱。
億丈之城:指華山。不測之淵,指黃河。
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這兩個句子用了互文的手法,應當理解為,“良將勁弩、信臣精卒,守要害之處,陳利兵而誰何”。信臣,可靠的大臣。誰何,呵問他是誰,就是緝查盤問的意思。何,通“呵”,呵喝。
關中:秦以函谷關為門戶,關中即指秦雍州地。
金城:堅固的城池。金,比喻堅固。
子孫帝王:子子孫孫稱帝稱王。帝王,名詞活用動詞
殊俗:不同的風俗,指邊遠的地方。
甕牖繩樞:以破甕作窗戶,用草繩替代戶樞系門板,形容家裡貧窮。甕,用甕做。牖,窗戶。繩,用繩子系。樞,門扇開關的樞軸。
氓隸:農村中地位低下的人。陳涉少時為人傭耕,所以稱他為“氓隸”。氓,古時指農村居民。隸,奴隸。
遷徙之徒:被徵發戍邊的人,指陳涉在秦二世元年被徵發戍守漁陽。
中人:一般人。
躡足行伍(háng wǔ ):置身於戍卒的隊伍中。躡足,蹈,用腳踏地,這裡有“置身於……”的意思。行伍,古代軍隊編制,以五人為伍,二十五人為行,故以“行伍”代指軍隊。
倔:通“崛”,突起(粵教版已直接用所通假的字)。
阡陌(qiān mò ): 本是田間小道,這裡代指民間。
贏糧而景從:擔著乾糧如影隨形地跟著。贏,擔負。景,同“影”。
且夫:複合虛詞,表遞進,相當“再說”“而且”。小弱,變小變弱。
耰:通“耰”(粵教版已直接用所通假的字),古時的一種碎土平田用的農具,似耙而無齒。棘:酸棗木。矜:矛柄,這裡指木棍。
銛:鋒利。鉤:短兵器,似劍而曲。戟:以戈和矛合為一體的長柄兵器。鎩:長矛。
及:動詞,趕得上,追得上。
絜:衡量。
萬乘:兵車萬輛,表示軍事力量強大。周制,天子地方千里,出兵車萬乘,故又以萬乘代指天子。乘(shèng),古時車輛叫乘。
序八州:給八州按次第排列座次。序,座次、次序,這裡是排列次序的意思。八州,指兗州、冀州、青州、徐州、豫州、荊州、揚州、梁州。古時天下分九州,秦居雍州,六國分別居於其他八州。
朝同列:使六國諸侯都來朝見。朝,使……來朝拜。同列,同在朝班,此指六國諸侯,秦與六國本來都是周王朝的同列諸侯。
有:通“又”,用於連線整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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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這篇先講述秦自孝公以迄始皇逐漸強大的原因:具有地理的優勢、實行變法圖強的主張、正確的戰爭策略、幾世秦王的苦心經營等。行文中採用了排比式的句子和鋪陳式的描寫方法,富有氣勢;之後則寫陳涉雖然本身力量微小,卻能使強大的秦國覆滅,在對比中得出秦亡在於“仁義不施”的結論。

  主要說這篇文章氣勢充沛,一氣呵成。多用排比句或對偶句,本篇固不例外(如第2段中從“於是六國之士”以下,先用一“有”字領起,貫穿下面三句,羅列了大量歷史人物,就是排比句式;如“蒙故業”以下四句,每兩句一對仗,就是對偶句式。也有排比兼對偶的句式,如開頭說秦孝公“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即是)。但這只是從表面現象去理解,在古典散文名篇中,用排比句或對偶句的文章並不少,卻不一定篇篇氣盛。如孔稚圭的《北山移文》,造句或排或偶,然而讀起來並不感到氣勢磅礴。可見用排比句和對偶句只是增強文章氣勢的因素之一,屬於外在的藝術技巧,而不是主要因素。

  該篇之所以氣盛而傳誦不朽,之所以使人覺得有說服力,有三個原因。第一個是最主要的,即這篇文章雖是議論文,其中卻用了十之七八的篇幅來敘事。用敘事來議論,是本篇最大的特點。作者用千餘字的篇幅敘述了從秦孝公到秦亡國這一百多年來的歷史,概括地說明了秦由盛而衰的全過程和主要現象,同時還貫穿了作者本人的觀點來說明其興衰的關鍵所在,這就幫助我們對這一段歷史有比較清楚的認識。這個特點為什麼能使文章讀起來有氣勢呢?關鍵在於:

  一、作者既能用概括扼要的筆墨來表達豐富的內容,讓讀者感到短短一篇文章竟然內容豐富,自然覺得它飽滿充沛,思路自然而然地跟隨著作者的筆鋒,因此會顯得氣“盛”;

  二、賈誼對秦國由盛而衰、由興而亡的敘述條理清晰,他抓住一條縱的線,即從秦孝公之興到秦王朝之亡,始終是按照時間的順序來安排文章的層次先後的;而對某一特定時間內的某一點,又突出地加以鋪陳發揮,使人不僅看到“線”,還看到“線”上的一個個用濃墨重彩著重描述的“點”。於是讀者會不由自主地順著作者所安排的次序往下推,往下讀,作者不中斷,讀者便不能中斷,作者不節外生枝,讀者就不能旁及其餘。因此,這也給人帶來了氣盛的感覺。

  第二個使讀者感到文章氣盛的原因,亦即該篇所具有的另一特點:賈誼在用寫賦的手法來寫說議論文。寫賦是需要鋪張和誇大的,這篇文章通篇都採用了這種手法。比如第1段“有席捲天下”四句,“席捲”“包舉”“囊括”“併吞”等詞,基本同義;“天下”“宇內”“四海”和“八荒”,也是同一個意思。同一個意思而一連寫上好幾句,既有排比又有對仗,這就是寫賦的誇張手法。下面第2、第4、第5等段中,都有類似的句子,不勝列舉。所謂“鋪張揚厲”,主要就是指的這一類句子。這樣,氣勢自然就充沛了,自然讓讀者感受到作者的筆鋒銳不可當,咄咄逼人,讀起來有勁頭,有說服力,而且有欲罷不能之感。這是由於作者本人原是一位辭賦作家。作為作家,賈誼不僅是政治家,也是文學家;作為作品,《過秦論》同樣具有文學作品的藝術特色。

  第三個原因,也是這篇文章所具有的第三個特點,即作者用全篇對比的手法寫出了他的論點。對比手法並不稀奇,而本篇精彩處卻在於作者用了四個方面的對比:即秦國本身先強後弱、先盛後衰、先興旺後滅亡的對比;秦與六國的對比;秦與陳涉的對比;陳涉與六國的對比。幾種對比交織在一起,結構自然巨集偉,氣勢也自然磅礴,話也顯得更有分量了。主客觀形勢的不同,強弱盛衰難易的不同,都從幾方面的對比中顯現出來。而文章氣盛的道理,便不難理解了。

  前三段,主要寫三個方面:一、秦國世世代代有野心;二、秦國實力愈來愈強大;三、由於靠實力,秦國統一天下並不很難。第1段著重寫秦有野心,第2段著重寫有實力,第3段兼而寫之。全篇的鋪排和對比都從這三方面入手,把具體史實貫穿進去,用概括的語言勾畫出大的輪廓來,使敘述的內容有了傾向性,有了作者自己的觀點。如說“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秦無亡矢遺鏃之費”和第3段結束處寫“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等,都是極寫秦之野心和實力,極寫其得天下並不難。與此同時,作者也寫了另一方面,如“四君”“九國之師”“六國之士”等,愈寫對方強大也就愈襯托秦之強大,這是烘雲托月的手法。但我們卻感到:愈寫秦之強大,就愈見秦之驕橫愚昧;愈寫秦之過度自信 ,就愈見秦之主觀片面;愈寫秦之野心極大,就愈見秦之眼光短淺。作者雖處處敘而不論,卻處處為最後一段的議論在“蓄勢”。這樣的文章,讀起來自然感到飽滿酣暢了。

  第2段結尾只說了九個字:“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這當然是事實,但也並非一點可寫的事件都沒有。然而,作者不準備在這裡多費筆墨,只把那一條貫穿於秦各個時期的縱線畫出來便止。從行文方面來說,一篇氣盛的文章也不能毫不喘息。第3段開頭的十幾個字,就給全篇形成一個短暫的停頓。明代古文家歸有光就說過,這是“如人吐氣”(見歸有光《評點史記》)。我們固然不能形式主義地看問題,硬要在一氣呵成的文章裡安插一個“氣口”;但文章寫到這裡,自然有了一個喘息的機會,“如人吐氣”還是有必要的。

  第3段寫秦始皇:野心與實力,兼而寫之。但第3段與第2段不一樣。第2段是用正反對比手法兩面寫,第3段卻全從正面寫,把秦始皇的實力與野心描繪得淋漓盡致,愈寫愈足。甚至到了第4段開頭處,還要找補兩句:“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吳闓生夾批:“再加二句,十分酣恣。”然而,作者筆鋒一轉 ,又改從陳涉寫起,卻處處對陳涉寓褒於貶,這就更加體現出秦之滅亡實有自取其禍之道了。

  最末一段是“論”和“斷”,仍用對比手法把幾個方面綜合到一起,然後得出結論,即所謂“斷”。為了使結論下得鄭重,便又把秦重新提起總說一遍,才以“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收尾。文章須能放能收,能開能合,始見本領。

  這篇文章在當時確實起了積極的影響。賈誼作為士大夫,固然站在封建統治階級立場為漢王朝出謀劃策。但他卻能認識到農民起義的力量,認識到秦王朝滅亡的關鍵在於失掉民心和過分迷信武力,封建統治者野心大而虐待人民,終於被人民滅亡。有了這個認識,統治階級才開始考慮如何緩和社會矛盾,以鞏固自己的統治政權。這才說明農民起義真正推動了歷史前進的車輪。有了賈誼這一番描繪,漢朝的皇帝才能真正總結秦代由盛而衰、由強而弱的經驗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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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背景

  西漢文帝時代,是漢代所謂的“太平盛世”,即“文景之治”的前期。賈誼以他敏銳的洞察力,透過表象,看到了西漢王朝潛伏的危機。當時,權貴豪門大量侵吞農民土地,逼使農民破產流亡,苛重的壓迫剝削和酷虐的刑罰,也使階級矛盾日漸激化。國內封建割據與中央集權的矛盾、統治階級與勞動人民的矛盾以及民族之間的矛盾都日益加劇,統治者的地位有動搖的危險。

  為了調和各種矛盾,使西漢王朝長治久安,賈誼在《陳政事疏》《論積貯疏》以及《過秦論》等著名的政論文中向漢室提出了不少改革時弊的政治主張。本文就是以勸誡的口氣,從總結歷史經驗教訓的角度出發,分析了秦王朝政治的成敗得失,為漢文帝改革政治提供借鑑。在談到寫作目的時,賈誼說過他之所以要“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主張“去就有序,變化因時”,其目的是求得“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下篇)。《過秦論》一文總結秦朝興亡的教訓,實為昭漢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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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賈誼
      賈誼(前200~前168),漢族,洛陽(今河南省洛陽市東)人,字太傅。西漢初年著名的政論家、文學家。18歲即有才名,年輕時由河南郡守吳公推薦,20餘歲被文帝召為博士。不到一年被破格提為太中大夫。但是在23歲時,因遭群臣忌恨,被貶為長沙王的太傅。後被召回長安,為樑懷王太傅。樑懷王墜馬而死後,賈誼深自歉疚,直至33歲憂傷而死。其著作主要有散文和辭賦兩類。散文如《過秦論》、《論積貯疏》、《陳政事疏》等都很有名;辭賦以《吊屈原賦》、《鵩鳥賦》最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