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橙黃橘綠時散文

正是橙黃橘綠時散文

  又至錦秋,街邊水果攤上,紫瑩瑩的葡萄,青殷殷的蘋果,紅豔豔的石榴,金燦燦的香蕉,圓拙笨實的哈密瓜,憨頭憨腦的獼猴桃,智商高到腦袋爆裂的榴蓮,以及看似腦殼有些僵化,費盡心思開啟後卻發現其腦容量豐富的核桃,等等等等,本地的外地的,林林總總各色各樣的果實,全都被碼的整整齊齊,各自散發著獨特的香味,彷彿聽到了誰的號令一般,從田野來到街頭大集合。

  面對各種誘惑正猶豫不決,發小文文打來電話,一聲“喂”還未落地,伊在那端就開了腔:“在幹嘛?好久不見想你了,有時間見面哦!我家大兒子剛開學走了,這倆月也是給他忙個夠嗆。小兒子也上學了。還是老二乖巧,一張小嘴巧得很,可會哄人呢。你李哥還沒下班,他也還好,不算忙,就是這段時間不知咋了,瘦了不少,也沒聽他說哪裡不舒服,讓他去查一下,他還不樂意,說,沒病查什麼查?唉,真是操心。喂,光聽我說了,你怎麼樣?還好吧?”

  淺秋晴好的陽光靜靜照著,藍得令人發慌的天,如凝凍的翡翠一般,純淨到近乎透明。鑲在藍天上的雪白的雲朵兒,依舊不改調皮的本色,忽而幻做蓮花,忽而變成雄獅,忽而又如手持長戈的騎士,一霎兒也不肯歇息。靜靜的握著電話,聽著她幸福的碎碎念,我不覺微笑感嘆:不過四十幾歲的人,塵世煙火裡那些瑣碎的幸福,居然讓一個人幸福得瑣碎起來!

  文文與我同一家屬大院長大,那年我十來歲,剛搬進這個大院沒幾天,有一天,房門突然被拉開,一張秀氣的小臉同時探了進來。爸爸笑著問:“找誰呀?”女孩毫不認生,用尖尖的小下巴向正在愣神的我點了一下說:“我來找她玩兒呀。”這女孩就是長我一歲的文文,還記得那是個冬天,她戴了一頂紅色圓頂的絨線帽,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在高挺的鼻樑兩側眨呀眨的,眼神頗有些深邃,再配上一張日本動畫片里美少女式的小嘴巴,模樣很是清麗可人。這個家屬大院十幾戶人家,女孩兒中只有我跟她年紀相仿,而且我倆都沒有姊妹,更何況,十來歲的孩子很容易玩到一起,很快,我倆就成了無話不說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文文機靈活潑,說話大方得體,對人更是禮貌周全,因此很是討人喜歡,唯一有點可惜的就是不怎麼愛學習。本來上學就有點晚,加之轉學時又留了一級,因此儘管大我一歲,反倒低我一級。中學我倆考進的是同一所學校,校園裡也時時能遇到,只是,我乘公交上學放學,她從小就暈車,只能騎腳踏車。但是放學後,我倆只要一放下書包,就迫不及待地湊到一起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分享著彼此的小秘密,成長中的女孩兒,好像總也有說不完的小秘密。那時我倆絕對是一對兒離不開打不散的死黨。童年與少年的時光,就在彼此或甜蜜或失落的交織裡纏繞在一起慢慢度過。

  文文的老家靠海,唯一的姑父是個海員,有一次出海從日本給文文捎回來一件粉黃色小洋裝。十八歲的文文,已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修眉俊眼,皮膚白皙,粉黃色小洋裝下,是無論如何也包裹不住的青春氣息。往街上一走,不要說過往的小夥子頻頻回頭,就連我都忍不住一次次打量,甚至忍不住羨慕她有個當海員的能為她帶來小洋裝的姑父。我有五個姑父,大姑夫早已過世,剩下四個,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實巴交的農民。這類洋裝,不要說鄉下,城裡也很少見的。

  那時的文文,如初開的一朵明媚的花兒,在春日的枝丫上無憂無慮的淺笑嫣然著,無意間驚豔了時光。連我媽媽都說,文文這閨女,又懂事又漂亮,又會說話,不知將來要找一個什麼樣的好婆家呢。

  幾年後,我搬家了,雖然離得不算遠,但是畢竟不如從前在一個大院裡方便,見面的次數少了許多。再後來,她也搬家了,小區離開好遠,那時候通訊不發達,因此見一面很不容易。有一天傍晚時分我正在吃晚飯,文文突然急急慌慌跑來找我,告訴我她交了個男朋友,今晚開車過來大院幫她帶一些東西,趁此機會讓我去見一下那個人。懷著幾分好奇與忐忑,我趕了過去。文文把那個來回忙碌著的身影喊過來為我們相互作介紹,等把對方仔細看清楚後,我不覺大失所望:個頭倒是蠻高,差不多有一米八,只是太瘦,顯得人有些羸弱。瘦長臉上一雙眼睛細細長長,嘴巴也有點大。如把人的相貌分為上中下三等,此人連中等都夠不上,文文配他,真的.是太委屈!

  或許是看出了我的失落,待他走開後文文好像是在安慰我,也或許是安慰自己:“他跟我一個單位,是追得是最緊的一個。對我,非常好。”停了停,她又補充:“對我很好很好!你就放心吧。”我知道,像文文這麼靚眼的女孩,怎麼會少人追呢?可是說啥也想不到她會做這樣選擇。

  倆人又匆匆離去,我望著那一雙背影,呆呆站了很久。想起亦舒的《開到荼靡》中,曾被眾星捧月般的美女姬娜,卻最終許身處處普通的阿張,主人公在冷眼旁觀後卻真心替表妹高興:“他事事以她為重,不但尊重她,簡直視她為拱璧。她要坐,他便拉椅子,替她夾菜,替她倒茶,替她取牙籤,而且阿張做這些瑣碎的事極其自然,他的殷勤不肉麻,而且處處表露關懷之情。我忽然覺得姬娜的眼光妙到毫巔!”那麼,文文最終情定阿李,是不是也基於同樣緣由呢?忽然間我好像有所開悟,因此也就漸漸釋懷。放下那幾分替文文的不甘,我衷心地祝福他們幸福圓滿!

  熱戀中的女孩子,往往會無暇顧及友情,之後,文文再也沒有跟我聯絡過。

  幾年過去了,我參加了工作,也戀愛了。有一天,我突然心血來潮,下班回家的路上早幾站下了車,避開主馬路,從一條人家不太常走的道上慢慢步行。偶爾一抬頭,一輛綠色小坤車從身邊掠過,騎車人也是無意間側了一下臉,但就是這無意間的驚鴻一瞥,我突然認出了她,不顧行人詫異的目光,我大喊一聲:“文文!”那人聞訊回頭,居然真的是她!文文驚喜中又有幾分不能置信:“玲兒,真的是你呀!”幾年未見,文文出落得更加清秀可人,眉梢眼角是掩飾不住的喜色:“真巧,我過幾天結婚,這個週末送嫁妝,你來,做我的伴娘。”還真是巧!我有幾分遺憾:“下個月,我也結婚。”本地風俗,喜期接近的準新娘是不可以見面的,也不可以相互贈禮,以免沖掉喜氣。

  婚後我倆離得更遠,單位也遠,此後幾年,再無訊息。

  一晃五六年過去了,有一次週末我帶兒子回孃家,電話鈴突然響了,媽媽接起來說了幾句話後,有點驚喜外加神秘的喊我去接:“你猜是誰?”帶幾分狐疑接過電話,我聽到了文文激動得有些哽咽的聲音:“玲兒,知道找你多不容易嗎?做夢都想你。你明天還在孃家嗎?我去找你!”

  已為人母的文文依舊樣貌明麗,一身麻布衣裙更是顯得氣質清純,仿似剛從學院走出來的學生,只是不知為什麼,原來顧盼生輝的眼神裡,似乎隱隱含一絲抹不掉的哀愁。她兒子比我兒子整大一歲,瘦瘦的小臉兒,細長的眼睛,像極了他的父親。想起她說過的那句話,我笑著問:“老公待你如何,一定心疼得不行吧?”文文眼光迅速暗淡下來:“我,如今是一個人。他,已經沒了!”

  猝不及防聽到這句話,我頓時愣在那裡,錯愕中,文文以手掩面,淚水如清泉自指縫汩汩流出:“知道嗎?去年我生日,他在索菲亞大酒店頂層餐廳為我慶生,可是今年的生日,他,他已不在了”

  索菲亞大酒店是當時本市最好的酒店,最頂層的餐廳是可三百六十度旋轉的,可以全方位俯瞰美麗的泉城風光,可見若非足夠愛她,不會為她的生日去花這般心思。可是,人怎麼就不在了呢?

  “你知道嗎,那天他走了,誰能想到會再也見不到了,我知道他應該是撞得不成樣子了吧,否則,不會不讓我見。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卻再也沒能見到,再也見不到了……”凌亂的話斷斷續續,和著淚水散落一地,從她泣不成聲的講述裡,我勉強拼湊還原出這樣一個事實:原來,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腦子活絡的文文老公與弟弟合夥開了一家印務店,生意很火,也越做越大。可是,就在某天,他去外地出差,在開車趕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撇下老父老母和愛妻幼子,撒手人寰,從此與文文天人永隔!文文是個孝順的媳婦,更何況也不是個能撒潑的人,在年邁的公婆面前,她儘量壓抑自己的悲痛,因為白髮人送黑髮人本已悽慘,任他是誰也不會不動容。可是,就在看到四五歲的兒子抱著他爸爸的遺像出來,一雙小手幾乎捧都捧不住時,文文忽然間崩潰,嚎啕大哭到無論如何也上不去車,送葬的隊伍因此也耽擱了好久好久。

  “他還那麼小那麼小,就失去了父親的庇護,你知道每個夜晚我怎麼過的嗎?尤其孩子熟睡了之後,看著他的小臉,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剜割一樣,一下一下……有時候,就這樣一直到天亮。”

  淚水層層疊疊滑下她精緻的小臉,那嬌俏的模樣,因著那份難抑的悲痛突顯幾分憔悴,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憐。握著她冰冷的手,我忍不住簌簌落下淚來,萬萬沒有想到,那當初如同一朵春花般明麗美好的文文,竟然遭受了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驟雨。來路漫漫,不見光明,這樣的人間大慟,任他是誰,暗夜裡撕心裂肺見肉噬骨的那份折磨,都是令人無法承受的痛啊。

  輕輕問她:“有打算嗎?”文文眼光飄向遠處:“再說吧,以後再說。其實我媽也勸過我,不往前看,永遠都走不出來。”

  是的,不僅要走出來,還要去重尋一份幸福,我希望她幸福。

  幾個月後,文文告訴我,有人介紹一個四十幾歲的醫藥公司經理,離異,一個女兒在國外讀書。“我,沒答應見面。”看著她那略顯蒼白的臉,我有些發愣,也有些發冷:文文不過才三十出頭,依舊是青春靚麗的女子,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把她跟年齡差距這麼大的一個人聯絡起來,更何況,還要做後媽!

  我父母也心疼文文,他們希望她有一個好的歸宿,於是便開始在身邊留意起來。爸爸單位一個年齡與文文相仿的離異男子,沒有孩子,人品也還不錯,其他方面也都過得去,一問,那人很坦率:非黃花大閨女不娶。我聽了後很是為我的發小鳴不平,卻也無可奈何,更多的是為文文擔心:生活怎麼對女人如此不公!

  大約半年後,文文電話找到我,羞澀中稍帶幾分驚訝:前幾天去見過一人,年齡與她相仿,只因前妻不願生育,而他是家裡唯一男孩,兩人矛盾不斷最終離異了。一問名字,居然與她逝去的老公只差最後一個字。“太巧了!”文文嘆息著說。或許,冥冥之中,又是一份緣吧!

  那個人後來我見過一次,中等個,不醜,也不算特別帥,就是普普通通一個人,大學畢業後一直老老實實在本

  市某單位機關上班,一副穩重厚道的樣子。但是,他看向文文的眼神裡,充滿了溫柔與憐愛,更難得的是,對文文的兒子極好,那份自然流露的心疼,令人溫暖踏實。又想起亦舒那句話,我為文文終於尋到一份真愛而開心得不行,再次默默地衷心的祝福,惟願他們這份平實篤定的幸福,能長長久久相伴一生!

  收到他們結婚的訊息時,文文很平靜:“今天去領證了,不搞儀式也不辦酒席,對於我倆來說,這個不重要了。”

  我說,“理解!”是的,只要真的幸福,其他無所謂,有沒有儀式,隆不隆重,又算什麼呢。畢竟,再隆重的儀式之後,日子還是要一天天踏實地過下去。查爾斯王子與戴安娜的婚禮不可謂不隆重,最終結果又是如何呢?幸福的真諦,原本藏在一粥一飯,一朝一夕間。

  他們兒子出生時,我正在外地旅遊,電話打來,產後的文文聲音裡聽不出一絲疲憊,反倒透著幾分興奮:“猜一猜,你使勁猜,我兒子多重?”想到她那幾分嬌弱的樣子,我乍著膽子猜了個八斤。“九斤一兩呢,想不到吧!”啊,我眼前的青山綠水突然更加明媚生動起來,那是生活又給它塗抹了一層令人愉悅的亮色吧。

  這明山,這秀水,這讓人恨不得融化在其中的美景,也是不知經過了多少風風雨雨的洗禮吧,可是,再強勁的風,不過是時光的利刃啊,卻是將那山雕琢得愈加清奇勁拔,蔥蘢如畫,再急驟的雨,不過是歲月的潑墨,將那水潤飾得越發空靈潺湲,澄澈碧透!

  好愛這初秋的味道,帶著令人迷醉的甜香氣息,仿似流淌在空氣中的旖旎的唐詩宋詞,而眼前的橙紅橘綠更是為這清辭妙韻精心搭配的畫卷,逶迤從畫中穿行著,耳邊文文那停不下來的幸福碎碎念,就是再精彩不過的旁白吧?忍不住在她密不透風的語牆裡插一句:“文文,幸福嗎?”她愣一下,甜蜜地抱怨一句:“哎呀,讓他爺兒三個煩都煩死了!”再次會意的笑了,我祝福她,永遠被這幸福的煩惱纏繞著!

  “一年好景君需記,正是橙黃橘綠時。”身處這魅力四射的淺秋時光裡,想不幸福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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