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懷念瓦房裡的爺爺與奶奶

散文:懷念瓦房裡的爺爺與奶奶

  老家的木瓦房,被爺爺奶奶裝進了他們的行囊悄悄帶到了遠方,沒有靈魂的空殼斜靠在風中,我悽然走近卻不敢觸碰,生怕指尖輕輕一戳,老房頃刻間就會蒼然倒下。

  一個錯落在山腰上的彝族小村莊,被兩座大山夾在峽谷中,能看到的天空和峽谷底部的河流一樣,是上下對稱的兩處長條,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幾十戶人家被上蒼撂在了孤單無援的境地,用褐色的山石碼砌成的臺階,就像村莊纖細的脈搏,歪歪扭扭地延伸到每一座直不起腰的瓦房前。爺爺家的瓦房在村子中部,房前那兩棵挺拔的梨樹,年年都會結滿累累的碩果,如今,梨樹一如既往的蔥蘢,而那座木房已是風燭殘年,房前屋後雜草叢生,臺階也幾乎被草淹沒,房頂的瓦碎了很多,陽光直接了當的從瓦洞中跳進堂屋,堂屋一角的火塘裡還有殘存的碳,彷彿在訴說著它曾經有過的`熾熱,奶奶在火塘邊忙碌的身影浮現在眼前,她長長的彝族裙襬,拖染了許多灰塵,口裡還嘰嘰咕咕地說著婉轉的彝語,每次都要纏著奶奶教我們說幾句,可是,那些繞口的音符,在我們僵直的舌頭上始終無法圓潤,只會逗得爺爺奶奶大笑一場。站在瓦房前,回憶就像瓦房周圍瘋長的野草一發不可收拾。兒時的老家,就是爺爺奶奶的代名詞,也是享受美食的地方:香噴噴的糯米飯,紅紅的陳年火腿,甘甜涼爽的水拌酒······那些味道,是濃縮了的親情,在我溫暖的血液中日夜流淌,而每次離開老家,爺爺總會追隨我們翻過一道道蜿蜒的山路,一遍遍地嘮叨著那些最終也沒有讓我們回心轉意的話:“過兩天就趕場了,爺爺給你們買兩隻小兔子,再帶你們到山上抓幾隻鳥來喂,鳥的羽毛紅彤彤的,你們從來都沒有見過,在爺爺家多住幾天好不好”!風景逐漸向後退去,回頭時,爺爺清瘦的身影還守望在山樑。

  爺爺的眼睛原本就不好,奶奶離世後,孤單的爺爺喜歡上了流淚,漸漸的,眼睛近乎失明,他已經走不出瓦房,走不出用河沙石堆砌的院牆。最後一次看望爺爺的時候,他已經被接到同村的姑媽家居住,一隻十五瓦的燈泡成了陪伴爺爺的光明,我們幾乎看不見爺爺所躺的床安放在哪個角落,黑暗的房間,也許對於爺爺的視力而言已經無關緊要,只是,在我心裡憑添了一份哀嘆。攙扶爺爺坐到院子裡,爺爺哽咽著,淒涼的淚水順著臉上的溝壑滴到他許久沒有換洗過的衣襟上:下次你們來,就看不到爺爺了!不知道怎樣來安慰爺爺,也不知道如何抬腳走出爺爺的依戀。想把爺爺接到城裡,可爺爺卻固執的堅持要落葉歸根,說他的時日不多了!姑媽也不同意爺爺離開故土。現實總有很多無奈,捨不得離開爺爺,也扔不掉自己生活的各種牽掛,光陰煮雨成斑駁,心緒被厚厚的陰霾填滿,時間和我都好無情,也好絕決,明明知道爺爺離去只是早晚的區分,卻沒有留下來陪爺爺走完他生命的尾聲,也許我們原本就是去和爺爺告別的,不顧爺爺的挽留,惆悵而沉重的腳步還是挪出了院門,只是這次,爺爺不能再走好遠的山路來挽留我們,他茫然坐在原地,就像落光了葉片的老樹,在風中獨守著枯蒼。

  一語成讖,再回老家時,爺爺已經被封存在漆片有些零落的棺木裡。具有濃烈民族特色的熱鬧祭奠,相比於爺爺在世時的清冷有天壤之別,姑媽她們重金請來的歌舞隊、海馬隊、舞牛隊在廣場中央交替著上陣,天空中綻放的煙火閃爍在漆黑的棺木前,我不知道爺爺能否感受到這份絢爛,爺爺奶奶生前和生後的境遇比他們的離開更讓我感到徹骨的悲涼,好在,爺爺奶奶終於又到了一起,爺爺思念奶奶的痛楚被一冢黃土輕易化解,墳塋後面的山樑,石頭已經沙化,可依然高聳著,不遠處,鱗次櫛比的煉焦廠肆無忌憚的排放著黑色的濃煙,煙油的味道隨風跟了過來,無力掙扎的小村莊籠罩在汙濁的天空下,爺爺奶奶怎麼會不捨得離開這片不堪的土地?也許在他們內心深處,哪怕是煤煙滾滾的黑山坳,也是一生的寄託和歸宿。又要離開了,我將膝跪進墳前的泥土,可和爺爺奶奶的距離,已經長過天涯。

  爺爺在世時,誰給他燃放過歡笑的禮花?人總是要等見到棺材後,才說一些或寫一些無法彌補的話語或文字來開脫內心的負罪,寫這篇文字,除卻懷念,我深感羞愧,悽悽慘慘的字跡,沒有文化的爺爺奶奶看不懂,即便焚成紙灰,他們也無法相認。我無法完整還原童年溫暖的場景,也無法忘掉爺爺眷戀的目光。如今的老家,隨著爺爺奶奶的離世,成了喚不回來的曾經,即便重回老家,也已是身在老家為異客。那座將要倒下的木瓦房,有一天會消失在兩棵梨樹旁,可在昨夜的夢裡,梨花綻放如初,我看見爺爺奶奶安然坐在樹下,他們手裡端著水拌酒, 梨花如雪,徐徐飄落在他們的頭上,身上,他們還用濃濃的鄉音輕輕喚我的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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