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短篇雜文鑑賞

  雜文的風格、流派多種多樣,許多雜文作家出版雜文集,也喜歡將其序、跋寫成雜文。下面就是小編給大家精心整理的,希望對大家有用。

  1:談談李蓮英——一代傑出的奴才

  每年雙十節的各報紀念特刊的文章裡面,除了談論經濟建設的一類大文外,還有一些因感念“鼎革”而想起遜清遺事的小文章 ,慈禧太后,賽金花,袁世凱照例是好材料,今年也然。但我很奇怪,為什麼不談談權監李蓮英呢?作為阻撓,破壞維新運動的要角,除了那個老太婆之外,不是什麼剛毅,徐桐,而是袁世凱,李蓮英這些人物。掌兵權的,當貼身奴才的,一向是主子最好的爪牙,在一部專制史上,左右政治的力量一向握在他們手裡。辛亥革命之後,這兩個寶貝,袁世凱當了總統,李蓮英在北京做了大商人,這種人的飛黃騰達,正象徵辛亥革命的軟弱。

  楊村彬的《清宮外史》,從第一部到第三部,李蓮英正像一個鬼魂似的一直控制著全劇,在慈禧面前說話最多的是他,監督光緒的是他,和王公大臣來來往往的是他,推珍妃下井的是他,德菱“公主”的兩部關於清宮內幕的大著,李蓮英的音容笑貌也一直浸透全書。這是個一代傑出的奴才,他不像歷史上其他的權閹,玩弄權柄到頭來總是把性命送掉,他“全首領以終”,而照中國縱橫之士的看法,“全首領以終”,較之“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偉大得多了。

  除了正史稗史的記載,生在我們這個時代的人,是時常可以聽到一些清宮祕聞的。這些祕聞,不一定筆之於書,但因為白頭宮女,駝背太監***直到溥儀第三次在皇座跌下來時這些白頭太監還有的跟在他身邊。***王公貝勒的子孫,大臣督撫的後代還有不少生活在我們周圍,這些故事就由他們保留下來了!有一些祕聞是關於李蓮英的,據說李的花言巧語,殷勤周到,太監宮女還有人學得到,但是他服侍的本領和技術,就無人可及了。《清宮外史》一劇中,只提到李梳頭的本領,據“老北京”們說,他的按摩和說詩也極其高強。他每天早晚入內宮二次,早晨四時或者六時,李便走入慈禧寢宮,跪在榻前特置的紅絨氈上,不敢啟開帷幕,恐怕驚了“駕”,李以右手入內,由被角伸入,輕輕拭拂,先由慈禧上半身按摩,然後及兩手臂,最後腿部,每部分三五十次不等,除了不方便的地方外,其他各處都要拭拂。如果慈禧睜開眼睛醒了說:“你來了”,李必定回答說:“已經很大的時間了,祖宗今天舒服嗎?”如果慈禧將要臨朝,李必定票報說:“天氣不早了,諸王公大臣現已到齊,請祖宗起來吧!”如慈禧睡熟,李必定一 聲聲輕輕的呼叫祖宗,直到醒而後已。每天夜裡,宮女侍慈禧就寢完了,慈禧也必宣李入內,李仍跪在“御榻”前的紅毯上,啟被用手按摩,按摩至慈禧入睡為止。慈禧睡熟,李必定小聲說:“祖宗,我走了。”三叩頭而後退。倘若慈禧說:“你下去吧!”李必不動,一定要侍候睡熟然後退出,其他內監召入按摩,不是手重了疼痛,就是手輕了作癢,常被呵斥,甚至有受杖責的,唯有李蓮英的按摩,恰到好處,可以想見此閹是曾耗去極大的精力學習這種技術的。

  李蓮英又有一套本領,就是說書。他常常給慈禧說《三 國》,《小五義》,《永慶昇平》,《西遊記》,《石頭記》,《聊齋》等,據傳都說得絲絲入扣,用種種音容笑貌博得慈禧一 笑,常常因說書而厚獲賞金。李的說書,退後也作準備,使第二天說來字義不致差錯。總之,他做這份奴才實在賠掉不少心機就是了。

  從這些小事看來,李的榮任總管,左右慈禧,權傾一世,使一些夤緣奔競的督撫大臣,見到他像是見到老子,原因是很容易索解的。在那種專制時代,他只要博得高高在上者一 人的歡心,就安如磐石,任何力量都不能撼他分毫。為博得這份歡心,他下的苦功是驚人的,梳頭、按摩、說書這些侍奉的技術都到了全宮無敵的地步——自然這也可以解釋為慈禧的偏愛,但偏愛不是從天而降的,偏愛有偏愛的條件,作為一個傑出的奴才看,李實在很早地就完成這些條件的準備工作了。

  任何奴才都是諂上驕下,作威作福的,李蓮英對慈禧恭順到連她睡覺了都要叫聲祖宗三叩頭然後退,媚若無骨,對小太監小內侍的威風可就夠瞧了!事實上好些內侍以至光緒的愛妃都死在他的手裡。德菱的書中描寫他的笑聲,說他常常向人作著陰謀,詭詐,得意忘形,令人戰慄的聲音,作這種笑聲的人和一般人如何相處是可以想象得知的。諂上驕下是奴才總管最基本的性格,越諂上驕下得厲害的就在專制時代越成為一個人物,那種“諂”被視為手腕,那種“驕”被視為氣派,這種手腕與氣派,在專制時代一直被視為是“才幹”。凡與這才幹背道而馳的,非鄉愚,即書呆,阿Q孔乙己之流而已。今日這種觀念並未死亡,只因專制時代事實上並未完全渡過的緣故。

  李蓮英諂上驕下,縱橫捭闔的手段,都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唯其如此,所以成為一代傑出的奴才。我們現在每逢想起“聖朝人物”,似乎很少提及李蓮英,事實上這個人是和慈禧,溥儀,徐桐,李鴻章 ,賽金花,袁世凱這些人同樣富有作為一面“鏡子”的意義的。李鴻章型的人如存在,證明“國勢”並未十分進步,徐桐型的人如存在,證明所謂歡迎德先生賽先生也者全是鬼話,袁世凱型的人如存在,證明“國步”還實在艱難,未可心存僥倖,李蓮英型的人如存在,又證明弄權的專制制度必未死亡。

  2:浮土德小插曲

  當報上登出歌德故居被毀,那千萬人憑弔的小住宅變成—堆瓦礫,而且,屋前象徵和平的橡樹竟變成絞刑架的訊息時,—個老德國留學生惘然地告訴我:他和一本德文《浮土德》的美麗悲哀的故事。

  他十幾年前在德國一個拍賣場上發見一本精裝的早期出版的《浮士德》,裡面有異常精美的十幀插圖,這本書曾經許多名人閱讀過,老威廉皇帝讀完之後在上面簽了一個名字。

  顯然的,這是一本名貴的,甚至有點古董氣的書。公開拍賣開始了,大家都想要這本書,於是我們這位朋友和許多德國人競爭著,起初他出幾個馬克,以後人家加到幾十個馬克,最後他出到七十幾個馬克,勢在必得,但那些德國人競爭的熱情也末稍殺。

  忽然,拍賣員把鈴一搖,笑著宣稱道:“這位東方朋友看樣子很喜歡這本書,我們大家不如本地主之誼,讓給他罷!”那些競爭者們聽了熱烈鼓掌表示同意,於是這位留學生以七十幾個馬克買了那本寶貴的書。

  回國後不久戰事爆發,這位朋友在戰場上,每次躲空襲,什麼東西都不帶,口袋裡卻藏著那本書,但在一次大規模的轟炸下,他受了傷,那本書也被炸得粉碎。……最後的結局使我們想起歌德的故居和那株染了血的老橡樹。

  這位朋友敘述這段往事,不勝感慨的神情和聲調,使我想起大概將終生不忘歌德與《浮土德》,那本書毀了有什麼關係呢?只要書的精神已經感染了人。歌德的故居毀了有什麼關係呢?只要新的德國能夠更重視歌德的遺澤,一如新俄時代印了更多的普式庚,托爾斯泰等人的著作一樣,普式庚,托爾斯泰等人的白骨銷燬了有什麼關係呢?

  人類文化史上的大浩劫,秦始皇焚書,尼羅皇殺教徒,亞歷山大城的火,中世紀的精神桎梏,各個王朝的***,法西斯對文化的殺戮……並不曾使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一個角落的文化精神為之真正中斷死亡!這種精神離開簡帛、蘆葉卷、蠟板、紙張,躲藏在人們的腦中、心中、舌尖上,向同一生活階層的人輾轉傳達,機會一來,又體現於簡帛、蘆葉卷、紙張中,想到這一層,我真要發狂地想到我們現在的一簞之食,一瓢之飲,裡面就有古賢哲們當年身體中的一滴淚水,一粒元素細胞,我們現在的一個思想,一陣感情,一種潛意識,都曾經受過無數古人的感染……想起這一層,我們真是喜悅而又顫慄。“求生的人不需要立碑碣”,西方的法西斯毀了歌德的故居,東方的法西斯剷平了魯迅墳頭的碑碣,行為如出一轍,但可斷言,墳裡的人如果有知,決不為自己悲,墳裡的人如果能冷笑,那種笑聲一定充滿了堅決與輕蔑。

  3:流氓經

  默涵兄在《垂死的“流氓文化”》一文中提到御用文人的無能,慨然於中國這個腐敗專權的統治集團中的人物,如果寫《流氓經》、《殺人術》……也許可以寫得精彩,對文化一 類的事實在是不內行的。但這個腐敗專橫的統治集團扮演偽君子已經垂廿年,到今天,在全中國老百姓一片呻吟歎息聲中,這群官僚黨棍仍舊拉長面孔裝正經,喝血的嘴口口聖賢,聲聲國家,怎麼肯寫《流氓經》呢?但是知“公僕”者莫如我們這些小百姓,知壓迫者莫如受壓迫者,所以我願意為此輩一畫臉譜。

  中國人的口頭禪中,有一句叫做“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或者為“三十六著,走為上著”。這話首次出現於唐人著述的史書中,以後越流行越廣,終至成為一句無人不知的口頭禪。除了“走”,其他三十五計是什麼呢?線裝書中極難稽考,但普通人有這麼一說:其他的“三十五計”就是什麼“金蟬脫殼”,“借刀殺人”,“欲擒故縱”,“李代桃僵”,“張冠李戴”,“笑裡藏刀”,“掩耳盜鈴”,“含血噴人”,“狡兔三 窟”,“朝三暮四”,“釜底抽薪”,“下井投石”,“斬草除根”,“順手牽羊”等等,反正這一類的所謂“成語”流傳極多,舉一反三 ,不難想見其一般內容。這一說本十分牽強附會,因為從來沒有一部經史子集這麼解釋過,而且那些四個字四個字的成語,出處各自不同。例如“李代桃僵”,出自《漢樂府》,“掩耳盜鈴”,是李淵讀《呂覽》的感慨,“朝三暮四”,見《莊子》,“金蟬脫殼”出自關漢卿曲,“斬草除根”,見於魏收《移文》,三十六計包含這些內容,大概出自明清人的臆度拼湊,但卻臆度拼湊得十分好。這些內容有一個共通點,就是流氓的精神,“三十六計”無妨稱之為流氓的經典,流氓的哲學。姑不論唐人著作中所說的“三十六計”內容是否如此這般,但當作一種流氓精神看待,可謂得其神髓。我們無妨把世俗所說的“三十六計”,認為就是某種人生活信條的總彙,這是一種破壞一切,利用一切,自私第一 ,小我至上的生活哲學。

  不管自覺與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世方針。資本主義國家一般人的生活態度表現於馬爾騰,卡尼基等處世專家的著作中,他們教人如何溫文爾雅地跑進經理室去鞠躬求職,如何逢迎一般人心理去做推銷員。這種處世專家的著作不但風行海外,早幾年也曾風行海內,港滬渝蓉等地曾連銷七八版,這說明一部分人在現實的鐵壁裡碰得頭痛以後,開始在尋求新的處世方式了!但一般的中國人,包括大部分的農民,那處世方法,生活態度卻顯然還是古老的。儒家的重名分,別尊卑,中庸主義,道統觀念;道家的逍遙無為,不滯於物;釋家的悲天憫人,絕欲自制;一點墨子的愛,一點申韓的法治威力,彼此互動激盪,錯綜複雜地形成一般人的生活觀。這種生活觀具體地體現於《菜根譚》,《治家格言》,《增廣賢文》等書中,尤其是那本《增廣賢文》,簡直就是中國的處世專家的著作,無數中國人的處世態度,全給它包括了!“觀今宜鑑古,無古不成今”啦,“知足常足,終身不辱”啦,“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啦,“今朝學得烏龜法,得縮頭時且縮頭”啦,“養兒防老,積穀防饑”啦,……我們可以從而體味到那種種生活觀念來源的複雜,各種文化力量,或多或少的融合,加上對慘苦現實的適應經驗,使無數中國人產生類似《增廣賢文》的人生態度,這本書是一個坐牢的讀書人摭拾田夫野老的口諺編纂而成的,十足洋溢著中國的人情味。

  但如果說一般人的處世態度大抵如此,那可錯過了最精彩的一種,暴虐的皇帝,荼毒生靈的權臣、清客、策士、流氓、地痞的生活觀,不是別的,就是這“三十六計”。他們對什麼儒、道、法、墨、耶穌、天主、回教、釋迦牟尼……表面上也許服膺一種數種,也許胡謅幾句,而實際上,他們最信仰這“三十六計”,只要能夠達到他們卑劣自私的目的,什麼下流手段都使得出,不肯直白“我是流氓”,於是假託各教道統,假託天上的虹彩,地下的碑文,假託懺緯,假託一切漂亮名詞,一定要達到那卑劣自私的目的而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