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淑敏優美散文摘抄

  愛怕沉默。太多的人,以為愛到深處是無言。其實,愛是很難描述的一種情感,需要詳盡的表達和傳遞。今天我們來看一下的散文。

  :行使拒絕權

  古人說,有所不為才能有所為。這個“不為”,就是拒絕。人們常常以為拒絕是一種迫不得已的防衛,殊不知它更是一種主動的選擇。

  縱觀我們的一生,選擇拒絕的機會,實在比選擇贊成的機會要多得多。因為生命屬於我們只有一次,要用唯一的生命成就一種事業,就需在於百條道路中尋覓僅有的花徑。我們確定了“一”,就拒絕了九百九十九。拒絕如影隨形,是我們一生不可拒絕的密友。

  拒絕對我們如此重要,我們在拒絕中成長和奮進。如果你不會拒絕,你就無法成功地跨越生命。拒絕的實質是一種否定性的選擇。

  拒絕不像選擇那樣令人心情舒暢,它森嚴的外衣裡裹著我們始料不及的風刀霜劍。像一種後勁很大的烈酒,在漫長的夜晚,使我們頭痛目眩。

  於是我們本能地懼怕拒絕。我們在無數應該說“不”的場合沉默,我們在理應拒絕的時刻延宕不決。我們推遲拒絕的那一刻,夢想拒絕的冰冷體積,會隨著時光的流逝逐漸縮小以至消失。

  可惜這只是我們善良的願望,真實的情境往往適得其反。我們之所以拒絕,是因為我們不得不拒絕。

  不拒絕,那本該被拒絕的事物,就像菜花狀的癌腫,蓬蓬勃勃地生長著,浸潤著,侵襲我們的生命,一天比一天更加難以救治。

  拒絕是苦,然而那是一時之苦,陣痛之後便是安寧。

  不拒絕是忍,心字上面一把刀。忍是有限度的,到了忍無可忍的那一刻,貽誤的是時間,收穫的是更大的痛苦與麻煩。

  拒絕是對一個人膽魄和心智的考驗。因為拒絕,我們將傷害一些人。這就像春風必將吹盡落紅一樣,有時是一種進行中的必然。如果我們始終不拒絕,我們就不會傷害別人,但是我們傷害了一個跟自己更親密的人,那就是我們自己。

  拒絕的味道,並不可口。當我們鼓起勇氣拒絕以後,憂鬱的惆悵伴隨著我們,一種靈魂被擠壓的感覺,久久揮之不去。

  因為懼怕這種難以言說的感覺,我們有意無意地減少了拒絕。

  在人生所有的決定裡,拒絕是屬於破壞而難以彌補的粉碎性行為。這一特質決定了我們在作出拒絕的時候,需要格外的鎮定與慎重。

  然而拒絕一旦作出,就像打破了的牛奶杯,再不會復原。它凝固在我們的腳步裡,無論正確與否,都不必原地長久停留。

  拒絕是沒有過錯的,該負責任的是我們在拒絕前作出的判斷。

  不必害怕拒絕,我們只需更周密的決斷。

  拒絕是一種刪繁就簡,拒絕是一種舉重若輕。拒絕是一種大智若愚,拒絕是一種水落石出。

  當利益像萬花筒一般使你眼花繚亂之時,你會在混沌之中模糊了視線。嘗試一下拒絕吧。

  你依次拒絕那些自己最不喜歡的人和事,自己的真愛就像退潮時的礁岩,嶙峋地凸現出來,等待你的攀援。

  當你抱怨時間像被無數餐刀分割的蛋糕,再也找不到屬於你自己的那朵奶油花時,嘗試一下拒絕。

  你把所有可做可不做的事拒絕掉,時間就像溼毛巾裡的水,一滴一滴地擰出來了。

  :天使和魔鬼的較量

  一天,突然想就天使和魔鬼的數量,做一番民意測驗。先問一個小男孩,你說是天使多啊還是魔鬼多?孩子想了想說,天使是那種長著翅膀的小飛人,魔鬼是青面獠牙要下油鍋炸的那種嗎?我想他腦子中的印象,可能有些中西合璧,天使是外籍的,魔鬼卻好像是國產。糾正說,天使就是好神仙,很美麗。魔鬼就是惡魔王,很醜的那種。簡單點講,就是好的和壞的法力無邊的人。小男孩嚴肅地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想還是魔鬼多。

  我窮追不捨問,各有多少呢?

  孩子回答,我想,有100個魔鬼,才會有一個天使。

  於是我知道了,在孩子的眼中,魔和仙的比例是一百比一。

  又去問成年的女人。她們說,嬰孩生下的時候,都是天使啊。人一天天長大,就是向魔鬼的路上走。魔鬼的坯子在男人裡含量更高,魔性就像鬍子,隨著年紀一天天濃重。中年男人身上,幾乎都能找到魔鬼的成分。到了老年,有的人會漸漸善良起來,恢復一點天使的味道。只不過那是一種老天使了,衰老得沒有力量的天使。

  我又問,你以為魔鬼和天使的數量各有多少呢?

  女人們說,要是按時間計算,大約遇到10次魔鬼,才會出現一次天使。天使絕不會太多的。天使聚集的地方,就是天堂了。你看我們周圍的世界,像是天堂的模樣嗎?

  在這鐵的邏輯面前,我無言以對,只有沉默。於是去問男人,就是那被女人稱為魔性最盛的那種壯年男子。他們很爽快地回答,天使嗎,多為小孩和女人,全是沒有能力的細弱種類,飄渺加上無知。像蚌殼裡面的透明軟脂,味道鮮美但不堪一擊。世界絕不可能都由天使組成,太甜膩太懦弱了。魔鬼一般都是雄性,雖然看起來醜陋,但騰雲駕霧,肌力矯健。掌指間呼風喚雨,能量很大。

  我說,數量呢?按你的估計,天使和魔鬼,各佔世界的多少份額?

  男人微笑著說,數量其實是沒有用的,要看質量。一個魔鬼,可以讓一打天使哭泣。我固執地問下去,數量加質量,總有個綜合指數吧?現在幾乎一切都可用數字表示,從人體的曲線到***的當量。

  男人果決地說,世上肯定有許多天使,但在最終的綜合實力上,魔鬼是“1",天使是“0"。當然,“0"也是一種存在,只不過當它孤立於世的時候,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是。不代表任一,不象徵實體。留下的,唯有慘淡和虛無。無論多少個零疊加,都無濟於事,圈環相套,徒然摞起一口美麗的黑井,裡面蜇伏著天使不再飄逸的裙裾和生滿紅鏽的愛情弓箭。但如果有了“1"掛帥,情境就大不一樣了。魔鬼是一匹馬,使整個世界向前,天使只是華麗的車輪,它無法開道,只有轔轔地跟隨其後,用清晰的車轍掩蓋跋涉的馬蹄印。後來的人們,指著漸漸淡去的輪痕說,看!就是歷史。

  我從這人嘴裡,聽到了關於天使和魔鬼最懸殊的比例,零和無窮大。

  我最後問的是一位老人。他慈祥地說,世上原是沒有什麼魔鬼和天使之分的,它們是人幻想出來的善和惡的化身。它們的家,就是我們的心。智者早已給過答覆,人啊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我說,那指的是在某一刻在某一個人身上。我想問的是古往今來,巨集觀地看,人群中究竟是魔鬼多,還是天使多?假如把所有的人用機器粉碎,離心沉澱,以濾紙過濾,被儀器分離,將那善的因子塑成天使,將那惡的渣滓捏成魔鬼,每一品種都純正地道,製作精良。將它們壁壘分明地重新排起隊來,您以為哪一支隊伍蜿蜒得更長?

  老人不看我,以老年人的睿智堅定地重複,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不管怎麼說,這是在我所有徵集到的答案裡,對天使數目最樂觀的估計——二一添作五。我又去查書,想看看前人對此問題的分析判斷。恕我孤陋寡聞,只找到了外國的資料,也許因為“天使”這個詞,原本就是舶來。

  最早的記錄見於公元4世紀。基督教先哲,亞歷山大城主教、阿里烏斯教派的反對者聖阿塔納西曾說過:“空中到處都是魔鬼”。

  與他同時代的聖馬卡里奧稱魔鬼:“多如黃蜂”。

  1467年,阿方索德斯皮納認為當時的魔鬼總數為133316666名。***多麼精確!魔鬼的戶籍警察真是負責。***

  一百年以後,也就是16世紀中葉,約翰韋耶爾認為魔鬼的數字沒有那麼多,魔鬼共有666群,每群6666個魔鬼,由66位魔王統治,共有44435622名。

  隨著中世紀矇昧時代的結束,關於魔鬼的具體統計數目,就湮滅在科學的霞光裡,不再見諸書籍。

  那麼天使呢?在魔鬼橫行的時代,天使的人口是多少?這是問題的關鍵。

  據有關記載,魔鬼數目最鼎盛的15世紀,達到13億時,天使的數目是整整4億!

  我在這數字面前嘆息。

  人類的歷史上,由於知識的矇昧和神化的想象,曾經在傳說中勾勒了無數魔鬼和天使的故事,在迷濛的臆想中,在貧瘠的物質中,在大自然威力的震懾中,在荒誕和幻想中,天使和魔鬼生息繁衍著,生死搏鬥著,留下無數可歌可泣的故事。祖先是幼稚的,也是真誠的。他們對世界的基本判斷,仍使今天的我們感到震驚。即使是魔鬼最興旺發達的時期,天使的人數也是魔鬼的3倍。也就是說,哪怕在最黑暗的日子裡,天使依舊佔據了這個世界的壓倒多數。

  當我把魔鬼和天使的統計資料,告訴他人的時候,不知為什麼,許多人顯出若有所失的樣子,疑惑地問,天使,真的曾有75%那麼多嗎?

  我反問道,那你以為天使應該有多少名呢?

  他們回答,一直以為世上的魔鬼,肯定要比天使多得多!

  為什麼我們已習慣撞到魔鬼?為什麼普遍認為天使無力?為什麼越是對世界一無所知的孩童,越把魔鬼想象為無敵?為什麼女人害怕魔鬼,男人樂以魔鬼自居?為什麼老境將至時,會在估價中漸漸增加天使的數目?為什麼當科學昌明,人類從未有過地強大以後,知道了世上本無魔鬼和天使,反倒在善與惡的問題上,大踏步地倒退,喪失了對世間美好事物的嚮往與信賴?

  把魔鬼的力氣、智慧、出現的頻率和它們掌握的符咒,以及一切威力無窮的魑魅魍魎手段,整合在一起,我相信那一定是規模天文的數字。但人類沒有理由悲觀,要永遠相信天使的力量。哪怕是單兵教練的時候,一名天使打敗不了一個魔鬼,但請不要忘記,天使的數目,比起魔鬼來佔了壓倒優勢,團結就是力量。如果說普通人的團結都可點土成金,天使們的合力,一定更具有斗轉星移的神功。

  感謝祖上遺留給我們的寶貴遺產,天使的基數比魔鬼多。推斷下來,天使的力量與日俱增,也一定比魔鬼大。這種優勢,哪怕是隻多出一個百分點,也是簽發給人類光明與快樂的保證書。反過來說,魔鬼在歷史的程序中,也必定是一直居著下風。否則的話,假如魔鬼多於天使,加上不搞計劃生育,它們苔蘚一樣蔓延,摩肩擦踵,群魔亂舞,人間早成地獄。人類一天天前進著,這就是天使曾經勝利和繼續勝利的可靠證據。更不消說,天使有時只需一個微笑,就會讓整座魔鬼的宮殿坍塌。

  當你發現生活中蘊涵著太多的苦惱,已經迫近一個人能夠忍受的極限,情緒面臨崩潰的邊緣時,嘗試一下拒絕吧。

  你也許會發現,你以前不敢拒絕,是為了怕增添煩惱。但是恰恰相反,拒絕像一柄巨大的梳子,快速地理順了雜亂無章的日子,使天空恢復明朗。

  當你被陀螺般旋轉的日子攪得耳鳴目眩,忘記了自己是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的時候,嘗試一下拒絕吧。

  你會驚訝地發覺自己從複雜的包裝中清醒,喚起久已枯萎的童心,感嘆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自然之子。

  拒絕猶如斷臂,帶有舊情不再的痛楚。

  拒絕猶如狂飆突進,孕育天馬橫空的獨行。

  拒絕有時是一首輓歌,迴盪嫋嫋的哀傷。

  拒絕更是破釜沉舟的勇氣,一種直面淋漓鮮血慘淡人生的氣概。

  拒絕也不可太多啊。假如什麼都拒絕,就從根本上拒絕了每個人只有一次的輝煌生命。

  智慧地勇敢地行使拒絕權。這是我們每個人與生俱來的權利,這是我們意志之舟劈風斬浪的白帆。

  :像菸灰一樣鬆散

  近年結識了一位警察朋友,好槍法。不單單在射擊場上百發百中,更在解救人質的現場,次次百步穿楊。當然了,這個“楊”不是楊樹的楊,而是匪徒的代稱。

  向他請教射擊的要領。他說,很簡單,就是極端的平靜。我說這個要領所有打槍的人都知道,可是做不到。他說,記住,你要像菸灰一樣鬆散。只有放鬆,全部潛在的能量才會釋放出來,協同你達到完美。

  他的話我似懂非懂,但從此我開始注意以前忽略了的菸灰。菸灰,尤其是那些優質香菸燃燒後的菸灰,非常鬆散,幾乎沒有重量和形狀,真一個大象無形。它們懶洋洋地趴在那裡,好像在冬眠。其實,在菸灰的內部,棲息著高度警覺和機敏的鳥群,任何一陣微風掠過,哪怕只是極輕微的嘆息,它們都會不失時機地騰空而起馭風而行。它們的力量來自放鬆,來自一種飄揚的本能。

  鬆散的反面是緊張。幾乎每個人都有過由於緊張而慘敗的經歷。比如,考試的時候,全身肌肉僵直,心跳得好像無數個小***在身體的深淺部位依次爆破。手指發抖頭冒虛汗,原本記得滾瓜爛熟的知識,改頭換面潛藏起來,原本涇渭分明的答案變得似是而非,泥鰍一樣滑走……面試的時候,要麼扭扭捏捏不夠大方,無法表現自己的真實實力,要麼口若懸河躁動不安,拿捏不準問題的實質,只得用不停的述說掩飾自己的緊張,適得其反……相信每個人都儲存了一大堆這類不堪回首的往事。在最危急的時刻能保持極端的放鬆,不是一種技術,而是一種修養,是一種長期潛移默化修煉提升的結果。我們常說,某人勝就勝在心理上,或是說某人敗就敗在心理上。這其中的差池不是指在理性上,而是這種心靈張弛的韌性上。

  沒事的時候看看菸灰吧。他們曾經是火焰,燃燒過,沸騰過,但它們此刻安靜了。它們毫不張揚地聚精會神地等待著下一次的乘風而起,攜帶著全部的能量,抵達陽光能到的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