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懷念逝去父親的回憶故事

  編者按:作者民國年代出生的父親一生都經歷了什麼是?下面我們跟隨作者的回憶看父親的一生吧!

  每當別人說起他父親的時候,我總會條件反射一般地想起自己的父親。不過父親於我,僅僅是一個含混的概念,一個模糊的影像。不論我怎樣一次次重新整理記憶,都記不起他真切的模樣,因為父親離開我們兄弟姐妹,已經四十多年了。

  儘管如此,出生於民國的父親,作為一個親情符號,作為一種潛在力量,始終都未能遠離我的情感空間……

  上世紀二十年代,父親生長在一個近似於鄉村士紳的家庭,上過幾年私塾,通曉一些文墨,算是那時我的故鄉不多的讀書人之一。

  父親的青少年時期,祖上家道還算興旺。判斷緣自於以下幾點:首先是我出生時的四合院完整軒敞,在故鄉方圓十里算是數一數二的,青磚碧瓦,雕樑鏤窗,從朝向到樣式都十分考究。其次,我家的家規家風牌匾,是從清末或許更早傳下來的“耕讀傳家”。可以證明的是:父親的三個弟兄全部讀書識字。老大父親是我們那一帶文筆最好的,解放前常給人寫地契文書甚至祭文什麼的,毛筆字寫得很棒,連我所就讀的中小學老師都很佩服;二爸不僅讀書識字,算盤也打得最好,解放後被縣上糧食部門招了去做會計;三爸也因為是高小畢業,解放時參軍到了涼山剿匪,轉業後進了州府工作。同時,我家祖墳山是村裡體型最大最高的,門臉也裝飾得很精美古雅,掩映在幾株柏樹下面,很莊嚴肅穆的樣子。記得有一年回家,三爸告訴說有盜墓賊鑽進了我的祖墳山,也不知裡面有什麼隨葬品被盜了去。據說是因曾祖父和祖父兩代不幸染上煙癮,抽***敗光了家裡田產,到解放時只剩下二分下溼田,才有幸評了個貧農。

  父親的讀書人身份,還有一件事可以證明。我讀小學到了高年級,城裡鄉下都鬧“書荒”,一群青少年像嗷嗷待哺的嬰兒無書可看。我變在家裡到處尋找可看之書,從發黃的萬年曆到哥哥姐姐們讀過的課本,但依然不能滿足讀書的飢渴。忽然有一天,從父親臥室的一個木櫃底層,發現了不少舊書,其中有木刻水印的戲曲唱詞、豎排繁體的殘破白話小說和什麼戲曲的唱本,也有《牛郎織女》劇本小冊子,都屬於橫掃之列的“毒草”。但我管不了那麼多,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半生不熟地一本本翻看起來。我知道這些書裡,有些可能是祖上傳下來的,卻被懶散的我看過之後隨意擱之,以致如今再也找不到了,不能不說是遺憾之至。

  作為貧下中農的父親,卻經常身著一件長布衫,儒雅斯文地走在鄉間的小路上,表現出和別的階級兄弟與眾不同。年輕時讀過一些書的父親,很講究穿著打扮的體面,長布衫是他出門的慣常裝束,去親戚家做客或者去場鎮上喝茶辦事,那件深藍色的長布衫總要穿著,有點民國時期教書先生的風範。那時是六七十年代,農村盛行中山裝,可父親依然對長布衫情有獨鍾。在我的記憶中,除了勞作時穿母親縫製的短布衫和棉背心,就是出門時穿長布衫,沒見過他身穿中山裝的樣子,這在有些見識的兩位叔父面前,甚至在鄰里鄉親們中間,顯得獨立特行且有些守舊。母親對長布衫也不敢輕慢,只要父親做過客或辦完事回來,母親總要把那件長布衫洗淨疊好,以備下次出門時能夠乾淨整潔地穿在父親身上。

  此外,印象中的父親,還經常手拿一根長煙杆,片刻不離手。那時抽不起香菸,就只能抽土煙。一根近一米長的煙桿,加上銅製的菸嘴和煙鍋,再在煙鍋裡裝上細細的菸絲或裹得規整的葉子菸卷,用火柴點上***火柴供應緊張時,也用火鏈***,美美地抽著。有兩年,隊裡的土煙被當做什麼“尾巴”給割掉了不準種,父親的葉子菸就只能靠買,於是就有了斷煙的危機。每當這時,父親總是打不起精神,且無端發火。母親只得拿出家裡的糧食去變賣,再從黑市買些父親的葉子菸回來,叮囑他節約著抽。別的事情上父親總是以家長自居,但在“節約著抽”這點上,他聽我母親的。因對於缺煙的記憶,父親是銘心刻骨的,所以對於母親買回的菸葉也是珍惜的,每一絲一毫都會想盡辦法,裝進煙鍋吸到肚子裡去。

  白天勞作回來,他總要坐在屋簷下,拿出一小捆皺巴巴的葉子菸來,一葉一葉地小心揭下來,慢慢慢慢地攤開撫平,再根據菸葉的完好程度,一些完好的部分用作包皮,一些零碎的被裹在裡面。然後再一支支地排列在一起,細細地端詳著、欣賞著,像守財奴看著自己的寶藏。父親抽菸的時候一般心態平和,反倒是喝酒的時候容易發火。所以,看見父親忙裡偷閒地抽著煙,我們就感到心裡踏實。

  從我知道點事的時候,父親就已經沒有代寫地契文書的機會了,但逢年過節或者誰家有紅白喜事,他常會應邀給鄉鄰們寫對聯,當然是寫些應景祝福的語句。也許是自己的文化得到了別人承認,我知道此時的父親,心裡是最為得意興奮的,戴上眼鏡,磨墨鋪紙,沉吟揮毫,一筆一劃、一橫一豎間全是儒雅之風。有段時間,有人指出父親寫的對聯是封資修,是毒草,特別是我們家的那副:“耕讀傳家久,詩書濟世長。”找父親寫對聯的鄉親也就不敢上門,父親也不敢幫忙揮毫了。還有人檢舉說他曾經做過國民時期的保長,但後來證明那是別人強加給他的,這才免了受打擊批鬥之災,但父親從此做人更加低調謹慎,更不敢冒風險去幫人寫對聯了。記得有年春節,父親實在忍不住,又動了寫春聯的念頭,不過寫出的話是當時的標語口號,貼在大門的兩邊。這個春節又有了對聯的點綴,父親似笑非笑地點點頭又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