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寫的最有名的文章

  冰心是中國第一代新文學女性作家的領銜人物,她的創作體現了她對於性別問題獨到的思考。冰心寫了很多有名的文章,下面就是小編給大家整理的,希望大家喜歡。

  篇1:我們太太的客廳

  時間是一個最理想的北平的春天下午,溫煦而光明。地點是我們太太的客廳。所謂太太的客廳,當然指著我們的先生也有他的客廳,不過客人們少在那裡聚會,從略。

  我們的太太自己以為,她的客人們也以為她是當時當地的一個“沙龍”的主人。當時當地的藝術家,詩人,以及一切人等,每逢清閒的下午,想喝一杯濃茶,或咖啡,想抽幾根好煙,想坐坐溫軟的沙發,想見見朋友,想有一個明眸皓齒能說會道的人兒,陪著他們談笑,便不須思索的拿起帽子和手杖,走路或坐車,把自己送到我們太太的客廳裡來。在這裡,各人都能夠得到他們所想望的一切。

  正對著客廳的門,是一個半圓式的廊廡,上半截滿嵌著玻璃,掛著淡黃色的軟紗簾子。窗外正開著深紫色的一樹丁香,窗內掛著一隻銅絲籠子,關著一隻玲瓏跳唱的金絲雀。陽光從紫雲中穿著淡黃紗浪進來,清脆的鳥聲在中間流囀,屋子的一切,便好似蒙在鮫觚之中的那般波動,軟豔!窗下放著一個小小書桌,桌前一張轉椅,桌上一大片厚玻璃,罩著一張我們太太自己畫的花鳥。此外桌上就是一隻大墨碗,白磁筆筒插著幾管筆,旁邊放著幾卷白紙。

  牆上疏疏落落的掛著幾個鏡框子,大多數的倒都是我們太太自己的畫像和照片。無疑的,我們的太太是當時社交界的一朵名花,十六七歲時候尤其嫩豔!相片中就有幾張是青春時代的留痕。有一張正對著沙發,客人一坐下就會對著凝睇的,活人一般大小,幾乎蓋滿半壁,是我們的太太,斜坐在層階之上,回眸含笑,階旁橫伸出一大枝桃花,鬢雲,眼波,巾痕,衣褶,無一處不表現出處女的嬌情。我們的太太說,這是由一張六寸的小影放大的,那時她還是個中學生。書架子上立著一個法國雕刻家替我們的太太刻的半身小石像,斜著身子,微側著頭。對面一個橢圓形的鏡框,正嵌著一個橢圓形的臉,橫波入鬢,眉尖若蹙,使人一看到,就會想起“長眉滿鏡愁”的詩句。書架旁邊還有我們的太太同她小女兒的一張畫像,四隻大小的玉臂互相抱著頸項,一樣的笑靨,一樣的眼神,也會使人想起一幅歐洲名畫。此外還有戲裝的,新娘裝的種種照片,都是太太一個人的——我們的太太是很少同先生一塊兒照相,至少是我們沒有看見。我們的先生自然不能同太太擺在一起,他在客人的眼中,至少是猥瑣,是市俗。誰能看見我們的太太不嘆一口驚慕的氣,誰又能看見我們的先生,不抽一口厭煩的氣?

  北牆中間是壁爐,左右兩邊上段是短窗,窗下是一溜兒矮書架子,上面整齊的排著精裝的小本外國詩文集。有一套黃皮金字的,遠看以為定是莎翁全集;近看卻是湯姆司·哈代。我們的太太嗤的一聲笑了,說:“莎士比亞,這個舊人,誰耐煩看那些個!”問的人臉紅了。旁邊幾本是E.E.Cummings的詩,和Aldous Huxley的小說,問的人簡直沒有聽見過這幾個名字,也不敢再往下看。

  南邊是法國式長窗,上下緊繃著淡黃紗簾。——紗外隱約看見小院中一棵新吐綠芽的垂場柳,柳絲垂滿院中。樹下圍著幾塊山石,石縫裡長著些小花,正在含苞。窗前一張圓花青雙絲葛蒙著的大沙發,後面立著一盞黃綢帶穗的大燈。旁邊一個紅木架子支的大銅盤,盤上擺著茶具。盤側還有一個尖塔似的小架子,上下大小的盤子,盛著各色的細點。

  地上是“皇宮花園”式的繁花細葉的毯子。中間放著一個很矮的大圓桌,桌上供著一大碗枝葉橫斜的黃壽丹。四圍擱著三四隻小凳子,六七個軟墊子,是預備給這些藝術家詩人坐臥的。

  我們的太太從門外翩然的進來了,腳尖點地時是那般輕,右手還忙著扣領下的衣紐。她身上穿的是淺綠色素縐綢的長夾衣,沿著三道一分半寬的墨綠色緞邊,翡翠釦子,下面是肉色襪子,黃麂皮高跟鞋。頭髮從額中軟軟的分開,半掩著耳輪,輕輕的攏到頸後,挽著一個椎結。衣袖很短,臂光瑩然。右臂上抹著一隻翡翠鐲子,左手無名指上重疊的戴著一隻鑽戒,一隻綠玉戒指。臉上是午睡乍醒的完滿欣悅的神情,眼波欲滴,只是年光已在她眼圈邊畫上一道淡淡的黑圈,雙頰褪紅,龐兒不如照片上那麼豐滿,腰肢也不如十年前“二九年華”時的那般軟款了!

  篇2:生 命

  我不敢說生命是什麼,我只能說生命像什麼。

  生命像向東流的一江春水,它從最高處發源,冰雪是它的前身。它聚集起許多細流,合成一股有力的洪濤,向下奔注,它曲折的穿過了懸崖峭壁,衝倒了層沙積土,挾卷著滾滾的砂石,快樂勇敢的流走,一路上它享樂著它所遭遇的一切----

  有時候它遇到巉巖前阻,它憤激的奔騰了起來,怒吼著,迴旋著,前波後浪的起伏催逼,直到它湧過了,衝倒了這危崖,它才心平氣和的一瀉千里。

  有時候它經過了細細的平沙,斜陽芳草裡,看見了夾岸紅豔的桃花,它快樂而又羞怯,靜靜地流著,低低地吟唱著,輕輕的度過這一段浪漫的行程。

  有時候它遇到暴風雨,這激電,這迅雷,使它心魂驚駭,疾風吹捲起它,大雨擊打著它,它暫時渾濁了,擾亂了,而雨過天晴,只加給它許多新生的力量。

  有時候它遇到了晚霞和新月,向它照耀,向它投影,清冷中帶些幽幽的溫暖:這時它只想憩息,只想睡眠,而那股前進的力量,仍催逼著它向前走……

  終於有一天,它遠遠地望見了大海。呵!它已到了行程的終結,這大海,讓它屏息,使它低頭。她多麼遼闊,多麼偉大!多麼光明,又多麼黑暗!大海莊嚴的伸出臂兒來接引它。它一聲不響的流入她的懷裡。它消融了,歸化了,說不上快樂,也沒有悲哀!

  也許有一天,它再從海上蓬蓬的雨點中升起,飛向西來,再形成一道江流,再衝倒兩旁的石壁,再來尋夾岸的桃花。

  然而我不敢說來生,也不敢信來生!

  生命又向一棵小樹,它從地底裡聚集起許多生力,在冰雪下欠伸,在早春潤溼的泥土中,勇敢快樂的破殼出來。它也許長在平原上,岩石中,城牆裡,只要它抬頭看見了天,呵,看見了天!它便伸出嫩葉來吸收空氣,承受陽光,在雨中吟唱,在風中跳舞。它也許受著大樹的蔭遮,也許受著大樹的覆壓,而它青春生長的力量,終使它穿枝拂葉的掙脫了出來,在烈日下挺立抬頭!

  它過著驕奢的春天,它也許開出滿樹的繁花,蜂蝶圍繞著它飄翔喧鬧,小鳥在它枝頭欣賞歌唱,它會聽見黃鶯清吟,杜鵑啼血,也許還聽見梟鳥的怪嗥。

  它長到最茂盛的中年,它伸展出它如蓋的濃蔭,來蔭庇樹下的幽花芳草,它結出累累的果實,來呈現大地無盡的甜美和芳馨。

  秋風起了,將它的葉子,由濃綠吹到緋紅,秋陽下它再由一番的莊嚴燦爛,不是開花的驕傲,也不是結果的快樂,而是成功後的寧靜的怡悅!

  終於有一天,冬天的朔風,把它的黃葉乾枝,卷落吹抖,它無力的在空中旋舞,在根下呻吟。大地莊嚴的伸出手兒來接引它,它一聲不響的落在她的懷裡。它消融了,歸化了,它說不上快樂,也沒有悲哀!

  也許有一天,它再從地下的果仁中,破裂了出來,又長成一棵小樹,再穿過叢莽的嚴遮,再來聽黃鶯的歌唱。

  然而我不敢說來生,也不敢信來生。

  宇宙是一個大生命,我們是宇宙大氣中之一息。江流入海,葉落歸根,我們是大生命中之一葉,大生命中之一滴。

  在宇宙的大生命中,我們是多麼卑微,多麼渺小,而一滴一葉,也有它自己的使命!

  要知道:生命的象徵是活動,是生長,一滴一葉的活動生長,合成了整個宇宙的進化執行。

  要記住:不是每一道江流都能入海,不流動的便成了死湖;不是每一粒種子都能成樹,不生長的便成了空殼!

  生命中不是永遠快樂,也不是永遠痛苦,快樂和痛苦是相生相成的。等於水道要經過不同的兩岸,樹木要經過常變的四時。

  在快樂中我們要感謝生命,在痛苦中我們也要感謝生命。快樂固然興奮,苦痛又何嘗不美麗?我曾讀到一個警句,是:“願你生命中有夠多的雲翳,來造成一個美麗的黃昏”。 May there be enough clouds in your life tomake a beautiful sunset.

  篇3:我和玫瑰花

  我和玫瑰花接觸,是從青年時代開始的。

  記得在童年時代,在煙臺父親的花園裡,只看到有江西臘梅、秋海棠和菊花等等。在福州祖父的花園裡,看到的盡是蓮花和蘭花。蘭花有一種清香,但很嬌貴,剪花時要用竹剪子。還很怕螞蟻,花盆架子的四條腿子,還得墊上四隻水杯,阻止螞蟻爬上去。用的肥料,是浸過黑豆的臭水。

  差不多與此同時,我就開始看《紅樓夢》,看到小廝興兒對尤三姐形容探春,形容得很傳神的句子,他說:“三姑娘的混名兒叫‘玫瑰花兒’,又紅又香,無人不愛,只是有刺扎手……”我就對這種既濃豔又有風骨的花,十分嚮往,但我那時還沒有具體領略到她的色香,和那尖銳的刺。

  直到一九一八年的秋季,我進了大學,那時協和女大的校址,是在北京燈市口佟府夾道***後改同福夾道***。這本是清朝佟王的府邸,女大的大禮堂就是這王府的大廳堂三間打通改成的。廳前的臺階很高,走廊也很長,廊前臺階兩旁就種著一行猩紅的玫瑰。這玫瑰真是“又紅又香,無人不愛”,而且花朵也大到像一隻碟子!我們同學們都愛摘下一朵含苞的花蕊,插在髻上。當然我們在攀摘時也很小心花枝上的尖刺。

  記得我還寫了一首詩,叫做《玫瑰的蔭下》。因為那一行玫瑰的確又高又大,枝葉濃密,我們總喜歡坐在花下草地上,在香氣氤氳中讀書。

  等到我出國後,在美國或歐洲,到處都可以看到品種繁多的玫瑰,而且玫瑰的聲價,也可與我們的梅、蘭、竹、菊相比!玫瑰園之多,到處都是,在印度的秦姬陵,我就驚喜地參觀了陵畔五色繽紛、香氣四溢的玫瑰園。

  一九二九年以後,我自己有了家,便在我家廊前,種了兩行德國種的白玫瑰,花也開得很大,而且不斷地開花,從陰曆的三月三,一直開到九月九,使得我家的花瓶裡,繁花不斷。我不但自己享受,也把它送給朋友,或是在校醫院裡養病的學生。

  抗戰軍興,我離開了北京。從此東遷西移,沒有一定的住址,也更沒有栽花的心緒。一九四一至一九四五年之間,我在重慶歌樂山下,倒是買了一幢土房,沒有圍牆,四周有點空地。但那時蔬菜緊張,我只在山坡上種些瓜菜之類,我記得有一年夏天,我們光吃南瓜下飯,就吃了三個月!

  解放後回國來,有了自己的宿舍了,但是我們住的單元,是在樓上,沒有土地,而我的幸運也因之而來!在我們樓下,有兩家年輕人,都是業餘的玫瑰花愛好者,花圃裡栽滿了各種各色的玫瑰。這幾位年輕人,知道我也喜歡,就在他們清晨整理花圃的時候,給俄送上來一把一把的鮮豔的帶著朝露的玫瑰——他們幾乎是輪流地給我送花,我在醫院時也不例外,從春天開的第一朵直到秋後開的末一朵——每天早起,我還在梳洗的時候,只要聽到輕輕的叩門聲,我的喜悅就像泉水似地湧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