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月色散文

舊時月色散文

  怡園的兩支荷,一支含苞,另一支半開。同青山說:“怎麼可以這麼美,直教人想投湖自殺。”她倒沒有詫異,卻說起前幾日書裡頭讀到,朱光潛先生坐船過鎮江金山寺,在甲板上看月亮,看到痴處,也生出恨不能一死的念頭。眼面前還有兩缸子睡蓮,花色杏黃,青山因不曉得睡蓮何種香氣,上去嗅了嗅,竟是熱帶風情,有點雞蛋花的腔調。可我還是喜歡那兩支荷,藕香榭,水面平闊,風起時,荷葉搖曳,筋骨蒼勁,有潑墨之姿。再走幾步,有一株老枇杷,枝幹虯結,隔著幽幽的葉子望出去,那荷花骨朵兒便楚楚可憐,恨不能捧在手底心。最妙的是繞到對岸,於一處怪石縫隙間觀荷,遠遠地,一抹嫣紅,可作美人如花隔雲端之想。

  南雪亭的梅樹鬱郁亭亭,竟有幾分悽清。三年前,同郭君,青山在此處賞梅。我和青山在花叢底下,無事佬一樣,曬太陽,說閒話。郭君穿著蠟染襖子,迴廊上坐著,沏茶,弄蛋糕,偶也插進來,搭幾句腔。那年秋遊怡園,在南雪亭小酌,剪了陽臺上的菊花送青山,又被她翻出來調侃。正巧,一枝白梅,不知被誰折了,掛在樹椏間。四顧無人,乾脆折斷,送她作案前清供,也算了卻這段公案。郭君在旁看我倆嬉鬧,又打著圓場,到底說了什麼玩笑話,竟不記得了。

  如今雨絲盈面,我舉著傘,木頭似地立著,眼前是郭君低頭淺笑的溫柔樣子,彷彿那被陽光曬暖了的花香也還在,只是梅林裡的那條石徑,一折三曲,賞花人亦如雲煙,無跡可尋。問青山:“也有你這麼狠心腸的人,自楓橋一別,就再也沒去探過她?”她雖傷感,但也回得坦然:“若是為治病籌款,我倒幫得上忙,可如今這樣的境況,去了也無益處。”一時默然,前陣她寫追念郭君的小文時,竟然泣不成聲,想想她果真是心如朗月,不拘人情俗禮,動的亦是真情。

  顧文彬曾把南雪亭這一片梅林,連同幾處屋子,取名為“梅花廳事”,這塊匾就掛在鋤月軒裡頭,真是俊雅端莊,出自俞平伯妻弟之手筆。據說俞樾同顧文彬交情甚篤,曲園與怡園為鄰,俞老先生曾說俏皮話,要向顧家借點怡園的月色到曲園去照照,還寫過“舊時月色”四個字,在怡園某處似乎還掛著,可惜遍尋不著。只有微雨幽幽,園子裡的.梔子,玉簪,凌霄,如含朝露,低低的垂著,好像古時女子胸前斜斜佩著的“壓襟”。如今怡園外頭的樓房都要高過園子的內牆了,面壁亭前有人閒聊,昔時佳人撫琴的石桌子堆著瓜果殼兒,總是不忍目睹。再看看園子裡的花草,彷彿沒有什麼分別心,蔥蔥蘢蘢的枝條兒伸出牆外,反倒自在。

  晚上散步,看見月亮高挑,此時的怡園與曲園一定同在一片月色裡了吧。只是故人如夢,惟有舊時月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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