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析漢語言學中輕聲與聲調的區別

    近世紀以來,漢語中輕聲的作用以及它的應用範圍越來越廣泛,人們對其的重視程度也越來越高。甚至有人竟然提出這樣一個問題:“能否在漢語言學中立輕聲為第五聲調”。我們姑且暫不對其加以否定,通過以下分析對這一論點的假說即可做出正確的判斷。
  一、輕聲與聲調的概念
  在漢語學中,輕聲與聲調有著嚴格的定義,它們有著各自不同的語音學概念。
  (一)輕聲的定義
  1.傳統音韻學中是沒有輕聲這個概念的
  “第一次提出‘輕聲’概念的是趙元任的《國語羅馬字研究》(1922年)”(厲為民,2006)。趙元任認為:輕音永遠是輕讀的,也用去聲符號(就是不用去聲符號,偶爾輕讀的,仍用原來聲調號)。
  2.輕聲是一種特殊的變調現象
  根據現代較為科學的聲學和語音試驗結果,人們更多地認為輕聲是一種特殊的變調現象。如現行高校文科教材《現代漢語》中,給輕聲定義為:所謂輕聲並不是四聲之外的第五種聲調,而是四聲的一種特殊音變,即在一定的條件下讀得又輕又短的調子。
  3.輕聲與輕音是兩個不同的語音學概念
  徐世榮認為:輕音與輕聲是不同的,輕聲是屬於聲調範疇,而輕音是由音量的強度決定的。
  (二)聲調的定義
  1.聲調是超音段音位,聲調也叫字調
  聲調是指貫穿於每個字音的能區別意義的音高變化形式,它屬於超音段音位。漢語的一個音節基本上就是一個漢字,所以聲調也叫字調。聲調是音節結構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它起著區別字義的作用。例如:“花”與“華”,“統治”“同志”“通知”與“統制”,“即使”“及時”“記事”“技師”“集市”與“基石”,“實際”“世紀”“事蹟”“詩集”與“史記”等在口頭上的區別都是由聲調的不同來體現的。
  2.聲調分為四聲
  南北朝時期聲調是以平、上、去、入為四聲。現代漢語普通話也是有四個聲調,普通話的這四個音調是從古代的四聲演變來的,但不是平、上、去、入,而是陰平、陽平上聲和去聲四個聲調。古今聲調演變的規律主要是:平分陰陽、濁上變去、入派三聲。
  3.聲母韻母的變化導致了聲調的演變
  聲調從古到今的發展演變與聲母的濁音清化及入聲韻尾的消失相關聯,這是因為漢語語音是由聲母、韻母、聲調構成的完整的體系,一旦音系內的某種成分發生變化,其它成分也會相應變化,從而調整音系格局,保持音系內部的協調性。所以,古代聲母韻母的變化導致了古四聲到現代漢語四聲的演變。
  二、輕聲與聲調各自產生的原因
  (一)輕聲產生的原因
  輕聲是作用於人的聽覺神經上的細微差別的一種語音現象,由於語音本身稍縱即逝的特點,以及現代人構擬古音韻系統的方式和手段的不確定性、不完善性,對於輕聲產生的原因的探討在某種程度上帶有一定的假想性和無可驗證性。即便如此,這些探討對於我們區別輕聲和聲調仍然是必要的和有積極意義的。
  1.詞語的雙音節化是產生輕聲的重要原因之一
  從流傳和儲存下來的大量的古文獻資料和文學作品中發現,古代漢語詞彙以單音節為主,在語言的發展過程中由於表達的需要,往往在它的前面或後面加上一個意義相同或意義相近的語素。語言學界很多人認為詞語的雙音節化是產生輕聲的重要原因之一。
  2.輕聲的產生與人的發音器官的生理結構相關
  我們知道,人的發音器官由口腔、喉頭、聲帶和肺及氣管三部分組成。按照肌肉緊張原理,每發一個音時,發音器官的肌肉,特別是喉部的肌肉都明顯地緊張一次,每一塊肌肉的緊張度增而復減,就形成一個音節。實驗證明,當舌位處在央母音位置時,肌肉的緊張度是最小的,即是最省力的狀態。聲學實驗結果告訴我們,單母音韻母在輕讀時或多或少地向央母音e移動。因此,人們認為,在說話的時候為了減輕發音器官的緊張和疲勞,或為了省力,在能讓對方聽明白的情況下,把雙音節的後一個音節發得又輕又短。
  3.語言美感的需求產生了輕聲
  人們為了增加語言的美感,要求詩必押韻,詞必合轍,使語言或婉轉悠揚,或跌宕起伏。輕聲的出現,使語音輕重交替、起伏有致,更增強了語言的表現力。
  (二)聲調產生的原因
  1.上古漢語聲調大約出現於東漢末年
  中外學者在討論漢語聲調起源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其中在學術界較有影響的是“漢語聲調源於韻尾說”。聲調源於韻尾,是說早期漢語不是靠音高,而是靠子音韻尾來區別意義的,音節的高低是韻尾的伴隨特徽。後來韻尾簡化消失,音節原來的次餘特徽音高才作為韻尾消失後的補償手段成為具有辨義功能的聲調。由於歷來對平聲和入聲起源問題的爭論較少,所以主張聲調源於韻尾的學者把研究重點放在探求上聲和去聲的起源上。目前在中外學術界較有影響的觀點是:上聲源於某一韻尾,去聲源於-s尾。
  2.漢語其聲調是後起的
  從親屬語言來看,與漢語有親緣關係的語言如羌語、嘉戎語至今沒有聲調,根據古藏文、緬文資料,古代藏語、緬語也沒有聲調,藏緬語言聲調的形成有一個從無到有、從少到多。其辨義功能由弱到強的過程。由此可以設想,漢語與之類似,其聲調也是後起的。
  三、輕聲與聲調在漢語中各自的作用
  (一)漢語中方言的輕聲不會影響對詞義的理解
  在漢語方言中,同一組詞是否運用輕聲不會影響我們對詞義的理解。例如:“漂亮(piàoliang)”念成“piàoliàng ”,“爸爸(bàba)”念成“bàbá”,“媽媽(māma)”念成“màmá”,“石頭(shitou )”念成“shitu”等等。因此,現代漢語中一小部分能夠起區別詞義、詞性等作用的輕聲詞很早就被人們認識和了解了。
  (二)漢語中是否用輕聲可能會影響詞性及詞義
  早在20世紀50年代,徐世榮先生就從輕重音的角度進行了分析,他認為輕聲(或重音)可以區別詞、詞義或片語。
  1.變讀輕聲後、詞性發生變化
  (1)名詞變為動詞:活動huódòng(名詞)
  學校廣場上正在舉行盛大的慶祝活動。
  活動huódong(動詞)
  你得經常活動才行。
  (2)動詞變為名詞:運氣yùnqì(動詞)
  練氣功首先得學會從丹田運氣。
  運氣yùnqi(名詞)
  你真是運氣。
  (3)形容詞變讀輕聲後成為名詞:對頭duìtóu(形容詞)
  這件事,你做得很對頭。
  對頭duìtou(名詞)
  他倆是死對頭了。
  2.變讀輕聲後,詞義發生變化
  孫子sūnzǐ(名詞)
  孫子在當時很有名氣。(指戰國時一位著名的軍事家。)
  孫子sūnzi(名詞)
  他的孫子都有好幾個了。(指兒子的兒子。)
  兄弟xiōngdì(名詞)
  他們兄弟倆可好了。(指哥哥和弟弟。)
  兄弟xiōngdi(名詞)
  他有兩個兄弟。(指有兩個弟弟。)
  3.區別詞和片語
  變讀輕聲可以改變語素的組合性質,當後面一個語素輕讀時,詞素中間不能有停頓,這時它是一個詞,當後一個語素不能輕讀時,中間可略有停頓,這時它往往是一個片語。如:
  東西dōngxī(片語)(指方向)
  我都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東西dōngxi(名詞)(指物件)
  你把東西放哪兒了?
  裁縫cáiféng(片語)(剪裁縫製衣服)。
  做一件西服,其裁縫過程非常複雜。
  裁縫cáifeng(詞)(指做衣服的人)
  這位裁縫的活兒做得非常好。
  夫妻fūqī(片語)(指丈夫和妻子)
  他們夫妻倆感情很好。
  夫妻fūqi(名詞)
  他們倆是夫妻。
  (三)聲調起著區別字義的作用
  聲調是音節結構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它起著區別字義的作用。尤其在口頭上的區別都是由聲調的不同來體現的。例如:“花”與“華”,“統治”“同志”“通知”與“統制”,“即使”“及時”“記事”“技師”“集市”與“基石”,“實際”“世紀”“事蹟”“詩集”與“史記”等。 
四、輕聲的複雜性和不確定性
  目前在輕聲中最棘手的問題就是輕聲與非輕聲詞的分類問題。通常在一般的教材中把輕聲詞分為兩類:一類稱之為有規則的輕聲詞;另一類稱之為無規律可循的輕聲詞。
  (一)有規則的輕聲詞
  1.一部分助詞“的、地、得、著、了、過”和語氣詞“吧、嘛、呢、啊”等。
  2.疊音詞和動詞的重疊形式後頭的字,如媽媽、妹妹、天天、瞧瞧、研究研究、瞭解瞭解等。
  3.構詞用的虛語素“子、頭”和表示複數的“們”等。如:桌子、凳子、前頭、木頭、朋友們、記者們等。
  4.用在名詞代詞後面表示方位的語素或詞,如:電冰箱上、腳下、屋子裡、左邊、裡面等。
  5.用在動詞、形容詞後表示趨向的動詞,過去、起來、下去等。
  這一類輕聲詞數量有限,有一定的規律可循,且多屬於封閉性的,不太難掌握。
  (二)無規律可循的輕聲詞
  無規律可循的輕聲詞常見的有:葡萄、東西、丈夫、先生、動靜、胳膊、稀罕、風箏、被窩、鑰匙、腦袋、算盤、訊息、窗戶、眉毛、蘑菇、玻璃、客氣、新鮮等。更麻煩的是,這類輕聲詞輕讀與否,分歧相當嚴重。《現代漢語詞典》中一些輕聲詞似乎給人們一種無規律可循的感覺,如“莊稼(zhuangjia)中的“稼”是輕聲,相應地,“莊稼地(zhuangjiadì)”“莊稼漢(zhuangjiah àn)”“莊稼活(zhuangjiahuó)”中的“稼”便都是輕聲,而“學生(xuésheng)”中的“生”是輕聲,“學生會(xuéshēnghuì)”中的“生”又是陰平,“學生裝(xuéshengzhuāng)”中的“生”又是輕聲。
  (三)方言的出現使輕聲更難以把握
  北方方言區的人們可以根據語感去推測,而其它方言區的人要掌握輕聲只有死記硬背。資料表明,《現代漢語詞典》中雙音節詞32540個,其中輕聲詞條目約2500條左右;《普通話輕聲詞彙編》收錄雙音節輕聲詞1028條;《北京話輕聲詞彙》中,包括單音節、雙音節、三音節、四音節輕聲詞共4351條。人們在花大力氣死記硬背的過程中還要受到不同教材和工具書收錄標準不同的干擾。
  五、在漢語言學中立輕聲為第五聲調是不可行的
  綜上所述,輕聲在漢語口語中沒有一種固定模式,在不同場合、不同情況下、不同地區有變化不定的發聲習慣;聲調卻是相對有一定規律的,且不同的聲調決定了不同的詞義。
  提出“能否在漢語言學中立輕聲為第五聲調”的假說在目前來看是不可行的。
  這種不可行的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們在對輕聲的研究方面,實驗語音學還不能為理論研究提供充足的資料和科學的依據,沒能界定出合理而明確的範圍。目前,我們在語音實驗中對輕聲還沒有一個確定的恆定量或相對穩定的恆定量,因此就無法給輕聲一個科學嚴密的界定。
  另一方面,影響輕聲的因素太多、太雜。如性別的差異,會使同一個輕聲詞在音高、音長等方面相差甚遠,甚至於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場合由於環境情緒等諸多因素的不同,發同一輕聲詞時所得到的結果也不相同,另外,輕聲詞單個讀的時候與放在句中、放在自然語流中、放在不同的句式中讀時,也會產生不同的結果。
  對此,我們必須抓住實質,將理論研究與實踐緊密結合,早日找出規律,給輕聲一個科學嚴密的界定,進而為語言規範化,為漢語學習以及推廣普通話做出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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