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遠去的蛙聲

之所以把家安在目前的小區,完全是看中了樓前那一片開闊的青草地。試想一下,在諾大一個市區中能找到一片沒有鋼筋混凝土的地方是多麼的不容易,何況在草地的中央還有一座半個足球場大小的池塘,何況池塘裡還有無數只我喜歡的青蛙,何況這青蛙還會在月圓之夜帶給我似近還遠的蛙鳴。

人的一生中,總有一些事情是難以忘懷的,不管歲月如何打磨,世事如何變遷,它都會始終縈繞在你的腦際,揮不去、遣不開、驅不走。就說這月夜的蛙聲吧,從家鄉聽到異鄉,從童年聽到現在,聽了恐怕有幾十年了,儘管我知道這塘裡的蛙兒不是我童年的那些,也不是我家鄉的那些,可是每當蛙聲四起的時候,我還是要做無邊的暢想,想起兒時的那些夥伴,想起那承載著我無數歡樂與憂傷的苦樂年華。

在老家,也有這麼大一塊青草地,什麼也不種,什麼也不栽,我們叫它撂荒地或草甸子,甸子裡也有這麼大一座池塘,我們不叫它池塘,叫它水泡子,泡子裡也有那許許多多的青蛙,我們不叫它青蛙而叫它蛤蟆。在那個娛樂活動極其貧乏的年代裡,這裡無疑就是我的天堂了。春天,當布穀鳥發出第一聲催春的叫聲,草地上的小動物復活了,蜇居了整整一個冬天的我們也復活了,當草地上的蒲公英在一夜間突然綻放的時候,青蛙也就開始活動了,這時的我一定會約上我的夥伴逮青蛙去。我們把母親用過的縫衣針用蠟燒紅,待鋼性消失後彎成魚鉤狀再用絲線串起,系在長長的竹竿上,一副精美的釣具就齊備了,再把捉到的螞蚱穿到釣鉤上,高高的舉起在青蛙的上空,青蛙經不住誘惑一躍而起,我們的陰謀也就在瞬間得逞了。其實我們釣青蛙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家鄉人沒有吃青蛙的習慣,釣來的青蛙玩過一陣也就放了,只有一次我沒有放掉,而是把釣來的十幾只青蛙帶回了家,放在院子裡不用的水缸中,入夜,勞作了一天的父母很快就沉沉睡去,沒成想這缸裡的青蛙像約定好了似的突然開始了合唱,由於蛙聲自水缸中傳出,音高自然與平時有所不同,父母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尋聲找到那口水缸,一看就什麼都明白了,一定又是我這個淘氣包乾的好事,於是不由分說把我從睡夢中提起,一頓暴打也就在所難免了。

其實這無邊的蛙聲帶給我的不僅有苦澀的回憶,更多的是給了我情感上的寄託,即便在那個懵懂的年代,我依然不乏詩意般的生活。還記得有一次,我帶著幾個小夥伴一邊在草地上捉螞蚱一邊釣青蛙,看到草地上那片迎風綻放的野花,我突然有了一種詩意的萌動,於是仿照課本上兒歌的節奏信口謅起了詩來:天湛藍,地上黃花豔,誰家童子坐中間,咿咿呀呀來把黃花贊。坡上草青青,坡下臥群童,垂鉤來把蛙兒釣,蛙兒蛙兒,快把鉤來中。說不上什麼體,談不上什麼律,只覺得說出來痛快了許多。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寫詩,儘管十分的幼稚,但我依然沒有把它忘記,就是在隨後的失學生涯中,每次想起來,心中依然充滿快慰。

有人說,童年的一切都是金子做成的,這話我信,因為童年只有一次,儘管你依然可以擁有一顆童心,但你可以扯著自制的風箏滿大街肆意的奔跑嗎?你明明知道樓前池塘裡就有你觸手可及的蛙兒,你還可以像孩童那樣恣意的垂釣嗎?生活告訴我不可以,儘管我每天都可以聽到這誘人的蛙鳴,我可以懷想,可以憂傷,可以陶醉,只是我不能付諸行動,因為我已人到中年,生活讓我扮演的是另一個角色,它要求我把這顆爛漫的童心緊緊的裹起,只有在無人知曉的夜才可以慢慢的攤開,臆想中做一次精神的復活。

遺憾的是這樣的精神活動恐怕也不能維持了,因為這片青草地不久的將來就要消失了。就在今天,我聽說這片土地經過幾次轉手後終於落到一家開發商的手裡,並且很快就將破土動工,隱隱約約的我已經聽到推土機那轟鳴的馬達聲,這將意味著在不久的將來,我將看不到那片綠油油的草地,看不見草地上那些肆意綻放的野花,聽不見草地上蟈蟈的合鳴,還有那月圓之夜帶給我無限快樂的十里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