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母親

我的母親出生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一個沒落的地主家庭,據母親回憶,在她兒時的記憶中,家有田產百畝,有長年僱傭的長工和季節性的短工,姥姥是個有大家風範的能持家的人,雖富有絕不貪不吝,常常疏財仗義,救濟他人,特別是落難親戚家的孩子,姥姥家就是收容所,來來往往中,至今其中的兩位和母親一家結下終身情緣,情同手足,分別是母親的表哥和姨姐。耳濡目染的母親漸也形成處事果斷,再加上性格急躁,做起事來就有點雷厲風行的風格。據母親說,後來風聲(按田產劃階級,整個農村被分為地主、富農、貧農、佃農,那個年代的人都知道,出生越貧窮越好)漸緊,扔地都來不及,母親一家最終還是落了個富農的身份。在這場***中,母親的爺爺怕被折磨批鬥,竟自絕食辭世。

後來,豆蔻年華的母親就開始揹負地主羔子,富農尾巴的十字架了,雖家道中落,處處受人白眼,卻同時也鑄就了母親倔強、頑強、不服輸的性格。母親也是同樣揹負了這樣一幅沉重的十字架及與身俱來的秉性,嫁給了我父親——一個出生在當時看來最優秀的階層,即赤貧的裡外透紅的貧農家庭。不僅如此,二十剛出頭的父親還是一個還略通文化的知識分子 ,先是生產隊裡的會計,後來由於工作突出,為人厚道,又被合力舉薦為人民教師。從那以後,父親無論到哪,都是一襲時尚帥氣合體的中山裝,上面小口袋永遠都會掛著鋼筆,有時是兩支,下面大口袋裝著紅色的《毛主席語錄》。父親還偶爾應邀做個講座什麼的,和人書信往來人都稱先生。父親一家從裡到外,哪怕是毛孔裡都洋溢著令人驕傲、受人尊敬的氣息。在當時,這對母親來說,簡直就是高攀。

總之,父親一家扔掉了打狗棍要飯碗,翻身當家做了主人,品嚐著生活的甘甜和美好,隨著母親及她揹負的十字架的到來,她註定要受到百般的苛責和約束,她如果能逆來順受,忍氣吞聲,日子可能會好過一些,可她的骨子裡卻是倔強、頑強、不服輸的秉性,所以,這肯定是月下老在打盹時胡亂錯點了鴛鴦譜的,他們的結合註定是要充滿衝突和矛盾的。事實也正是如此,母親不幸跌進了一個矛盾的漩渦,夫妻矛盾、婆媳矛盾、姑嫂矛盾、鄰里矛盾……,總之,哪一樣都不可調和,都與她糾纏。在我們姊妹童年記憶中,最深刻的也就是家庭戰爭,那可真是敵我矛盾,爸媽一旦矛盾衝突起來,那可是抄起傢伙就鬥,不計成本、不計後果,置生死、兒女與度外,我們家的碗筷及熱水瓶是經常被打碎的,爸媽也就必須經常買新的回來。記得有一次,媽媽把剛盛好的一碗稀飯徑直朝爸爸的頭部就扔了過去,幸好爸爸躲得快,沒傷著。還有一次爸爸抄起鐵杴朝媽媽就來了,那架勢,現在想想都害怕,何況要面對的是幾個小不點的娃娃,我想他們除了嚇得直哭是沒有別的辦法的。值得慶幸的是除了兒女受了驚嚇之外,他們也沒傷到啥,也許他們都手下留了情。唉!如果母親當年不要太倔,能聽話一點……哦,可笑,那她就不是我母親了,也就沒有了我們今天健康的人格和心態。

現在想來,那是一個小人得志,是非顛倒,黑白不分,人性扭曲的時代,一個弱女子,遠嫁他鄉,她要頂住來自社會的壓力,還要應付來自家庭沒有任何徵兆的風暴,以及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兒女……,這其中的哪一件都足以摧毀具有金剛之軀的力士,而母親硬是挺著微笑著走了過來。這中間她要隱忍多少,付出多少,有沒有應死神之約,她是否曾笑著說:“您約錯了人,我還不能和你走!”

光陰荏苒,那段不堪的歲月終於都成為了過去,可是,母親每每提起往事,總是像在記憶的河流裡打撈片片帶血的鱗片。

現在,父母雖年事已高,但身體健碩,勤勉勞作,可仍離不了伴隨他們一生的交響曲——爭吵,時時爆發一下,那吵得真是較勁認真,貫如他們做人做事的風格,不打折扣。不開交的時候,要害得我們大老遠回去勸架,主持一個公道。有一次,我笑著跟爸說:“你們要是想我們了,就吵架吧,一吵架,我們就回來了。”

有時,我靜坐下來細想 ,這可能就是他們的生活方式,平時能互相關照、噓寒問暖,一旦意見分歧,誰也說服不了誰,無需過程,噌——火苗一下就串上了,然後認真地吵一回,有時還會生氣好多天呢。唉!反正我們也習慣了,他們偶爾的情緒爆發一下,也許有益身體健康吧 ,若真哪陣子他們不再爭吵,我們可能會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