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家譜所見底層文人對古代詩文名篇的解讀

  論文摘要:從家譜的記載看,下層文人對古代詩文名篇的評論,主要有三種情形:嚮往詩文所表現的某種人生理想;對詩文的內容予以具體的分析;對詩文的意義給予改造性理解和引用。所體現出的觀點有的與我們此前所看到的專業評論接近,有的則別出新意。而無論是哪種情形,都能反映普通人閱讀理解古代文學作品的基本風貌和具體過程,是對古代文學研究的重要補充。
  論文關鍵詞:底層文人;普通民眾;古代文學批評
  在古舊家譜文獻中,保留了一些下層文人甚至鄉野村夫評論中國古代詩文名篇的資料。這些評論有的與我們此前所看到的專業型評論接近,有的則別出新意。而無論是哪種情形,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普通人閱讀理解古代文學作品的某些風貌和過程,這些過程及結論對於我們準確把握古代文學作品的意義及價值、全面瞭解中國古代文學批評的鮮活狀態,具有重要的補充意義和參考價值。茲簡要介紹如次。
  一、以嚮往詩文所表現的人生境界而表達對詩文的理解
  許多鄉下文人對於古代詩文中所表現的某種人生理想產生極其濃厚的興趣。而在這種興趣中,也同時反映了他們對詩文意義的理解。
  尹炳金、尹任公等纂修、民國間永思堂木活字本《尹氏家乘》卷十六中載席珍撰“伯父雲庵公傳”,稱尹御尊“屢試輒敗。家居飲酒,常以讀書下之。一日讀仲長統《樂志論》,每一過,浮一大白。適有友人吳紫陶見之,笑日:‘有如此下酒物,雖一斗不足多也”’。仲長統是東漢時期的智士和狂士。《後漢書》本傳稱他“性假儻,敢直言,不矜小節,默語無常,時人或謂之狂生”。其《樂志論》為自己設計了一種既無衣食之憂又無心靈之擾、閒靜時置身山水、嬉樂時良朋滿座的閒適安逸生活。這樣的生活即使神仙也難以企及,但許多厭世的文人卻十分嚮往。落榜書生尹御尊每讀一遍《樂志論》,即痛飲一杯,其中的意境他自己雖未明言,但友人一句“有如此下酒物,雖一斗不足多”,則替他將《樂志論》的精髓點了出來。實有言在此而意在彼之妙。
  蔣得寶等纂修、民國十二年一梅堂木活字本《蔣氏宗譜》卷十三載路嗣雄撰“揆宇蔣公傳”,稱其為“詩酒中人”,並說他“嘗謂人誦古樂府至‘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此二語,若與時事之成敗、人物之升降瞭然於心,乃言與行違,念頭處處皆錯,猶棋子盤盤盡錯,其於《葩經》‘醉酒飽德’之謂,究未之思也,不然,何不磊落光明,行忠孝事,為頂天立地一個奇男子耶。噫,若輩誠下愚不移矣。夫酒所以養性也,性養則德飽,古聖所云可為箴鑑,諸君子請滿飲此杯以為酒戒”。蔣揆宇雖然嗜好飲酒,但他卻堅決反對嗜酒敗德,所以對“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中所隱含的消極人生態度給予了及時的提醒。如果身居高位的大德賢出此語,我們會覺得他是在板起面孔說教,但這位鄉下文人如此語重心長,則包含了更多的務實和憂患意味。因為身處鄉間而好酒,極易產生靡費和懈惰,於自身的健康和家庭財產都是很大的隱憂。蔣揆宇如此引用“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更反映出鄉間文人的心理焦點。
  姜繼宗等纂修、民國十七年受福堂木活字本《龍砂姜氏宗譜》載包琪撰“藹堂姜公傳”記載,姜藹堂有次招約包琪之父飲酒,作者隨侍,“酒酣,脫帽露頂,莊諧間作,謂先子日:‘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晚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之消憂’,此數語實獲我心”。“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和“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之消憂”,分別出自孔融之和陶淵明《歸去來辭》,表達的是與友朋同樂的心理願望。清人伍涵芬《讀書樂趣》卷三雲:“陶元亮《歸去來辭》一種曠情逸緻,令人反覆吟詠,翩然欲仙,然尤妙於‘息交絕遊’一句。下即接雲晚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若無此兩句,不將疑是孤僻一流,同於槁木乎?”其意即謂此二句正體現了陶淵明濃深的人間情懷。姜藹堂認為分別出自孔融和陶淵明的這幾句“實獲我心”,則說明這幾句描寫友朋聚飲歡樂場景的恰切性,也反映了他對於這種生活和這些文句的欣賞。
  ***清***殷實益等纂修、光緒五年***1879***木活字本《後賢殷氏支譜》卷一“文獻考”載姜應熊撰“明卿殷公傳”記載:殷道昭“自以家世業農,遂悉力田作,暇則以漁釣自娛。嘗過裡塾中,聞童子誦淵明‘田居’、‘獲稻’等詩,輒點頭日:‘此境大佳,吾一生享此足矣’。”“田居”、“獲稻”分別指陶淵明的《歸園田居》和《庚戌歲九月中於西田獲早稻》。這幾首詩都很恰切地表現了田園生活的苦樂,尤其是於苦楚之中別寓快樂,很能使世代生長於斯的人由此發現身邊日常生活中所蘊涵的詩意。殷道昭世代為農,雖偶爾也漁釣打獵,但未感到其中之樂趣,當他聽到村塾裡的孩子們誦讀陶淵明描寫鄉村生活的詩句後,便不由脫口而出:“此境大佳,吾一生享此足矣。”這反映了他平時只以苦為苦甚至以樂為苦而未能苦中求樂,也反映了陶淵明簡淡之筆所達到的神奇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