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名女散文家葉傾城愛情散文欣賞

  愛情中的兩個人,就好像兩個拉著橡皮筋的人,受傷的往往是不願意放手的那個人。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有名女散文家葉傾城愛情散文,供大家欣賞。

  :他死了,她也死了

  有一天,她忽然想通了:他,已經死了。

  他不是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死訊沒機會上新聞聯播。他周圍沒人知曉她的存在,除了另一個她――但那一位,大概不至於專程知會她一聲。所以,如果他死了,她是不會知道的。

  如果,死的是她。大概能比他好一點兒,她至少有一個好久不更新的部落格,上面還有一堆連結,也就是,會有朋友留言,“驚痛”“驚悉”,或者在自己的博上寫“紅顏薄命”“天妒英才”――她為自己的不要臉,從牙齒縫裡噝噝倒吸。他即使知道,大概也不會參加追悼會,一來沒名沒份;二來也沒膽子這麼拋頭露臉,向世人坦承一切吧。

  連生死都不能互知,還說什麼牽掛?也就是,他與她,對彼此來說,老早就死了。在分手的那一刻,就死了。

  想通這一點,她終於能夠睡著了。每一個即將想起他的朦朧間,她就對自己說:別想了,他已經入土為安了。放開想念,就是放他的魂魄去冥河的那一邊。

  再一翻身:她為什麼要這樣咒他?會不會,這不是她的自欺欺人,是命運真的躲在街角給她一個surprise?不不不,巨大的恐懼讓她有口難言,她霍然坐起:天上所有的神,別搭理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而她,在深夜,開始做一件荒謬的事:她在網路上搜索他的名字。天知道,他有多少個重名,其中還包皮括青海某小鎮一位賣豬農婦,起訴司法員,並且告贏了。她挨個兒開啟網頁,一點一點梳理尋找,她自嘲權當娛樂,權當冒充人肉搜尋引擎。她找到他所有同事的名字與生平,找到他博士論文的題目,也找到了,他六天前才參加的活動。

  開啟網頁,竟有照片,她就這樣,看到他。奇怪,才20天不見,為什麼,他已經不再是她記憶中的樣子?是她這麼快,已經忘掉了他的臉,還是這短短光陰裡,他憔悴了容顏?

  她笑起來:呸,別肉麻了,他沒死,你才死了呢。你們這一段,不過是《金瓶梅》之開篇,你是醜陋愚蠢的武大郎,死有餘辜,而他是妖嬈多姿的潘金蓮,若無其事、活色生香地活下去,而且,終生,從不曾想念你。別傻了,接受現實吧。他已經不再愛你,或者,從來不曾愛過。

  她在靜夜裡,忽然失去哭泣的理由,無所事事,最後決定上自己的部落格逛逛。音樂非常耳熟――不對呀,誰給她的部落格加了音樂?

  這一段,她聽的歌是梁靜茹的《茉莉花》,百感交集,萬語千言,卻無人能訴。――近日新識的朋友,在給她的簡訊裡說:“我知道你是寡言的人。”我?寡言?她駭笑,卻知道新朋友不曾說謊。她只能上論壇,註冊了一個名字,每天發發牢騷,說一些無聊的所思所想。而現在,她的部落格,就在唱:“……看到心酸走來,幸福走掉……”

  是誰知道她在哪個論壇玩?――雖然那是國內最大的中文論壇,註冊人數數十萬。是誰看到了那個貼,認得出她的每一個字?是誰擁有她的部落格密碼?是誰忍不住,想徒勞地,抱一下她的痛?

  她在搜尋他,他也在搜尋她。她所有萬箭穿心的嫉妒和痛楚,也都在穿刺他。他們互相承諾過,從此,不見不聞不再相依相偎。他們卻還在,誰也看不到的層面,相愛。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死了還要愛”?

  他死了,她也死了,這一生,還有沒有機會演一出《牡丹亭還魂記》?她笑,想:還有我這模樣的杜麗娘?淚,滾滾而下。

  窗外,夜色漆黑,要幾時,才會雞鳴?

  :醉

        她只醉過兩次。

  第一次,是她過年回鄉,還在機場,忽然收到一則電話:“……你還記得我嗎?”——怎麼能說不記得?雖然已經三年不見。

  三年不見,也不過抽個日子,找個肯德基坐坐,稍微聊幾句。大年下的,說深說淺,似乎都不是個事兒。很快就說拜拜,她踩著將化的殘雪,回家陪客吃飯。

  席終人散,沒人發現她喝高了,她自己也沒發現。洗過油膩碗盤,她扎煞著雙手在廚房門口站一站,突然頭重腳輕,往事和心事一起湧上。她只有一個極強烈的念頭:這是過年,我不能夠、不能夠在家裡哭。

  能去哪裡呢?她去逛外文書店。她的生活圈,其實很狹小,就是些書山文海。站在書架前,眼前的書脊一陣陣花起來,她吃力地辨認著,意識到自己正腳步虛浮,或者會踉蹌倒下。天哪天哪,她不能在書店出醜,書店和酒鬼,實在有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係。

  終於把持不住,她在衛生間吐了,一邊吐一邊一遍遍沖水,害怕酒的味道會擴散,這畢竟是書店不是餐館。外邊有人在等待,不知道她為什麼老不出來,開始輕輕推門敲門。大冬天的,她急得滿頭大汗,還在拼命沖水,她不準備讓任何人知道這醉,知道的,只是這外文書店四樓衛生間裡一個孤零零的馬桶。

  離開書店時,她還買了一本書,是李長聲的《四貼半閒話》。李長聲,對於文學史對於她本人,都不是重要的作家,但還是買了,大概只是“賊不走空路”的習慣。如果有一天,見到作者本人,她大概會說:李老師,我曾在醉後買過你的書,幸運的是,清醒時候,我的鑑賞趣味沒有改變。

  她對他說這段故事。他問:“為什麼醉?”

  她愣了一會兒,彷彿沒想到他會問,笑:“你應該知道的。”但也許,只因為她醉了,她反應遲鈍。

  就是刻意來醉的。一種賭氣,一種對自己身體的自暴自棄,一種矯柔造作――給他看的。事前事後,她都為這造作而尷尬而坐立不安。但當時,管不住自己。

  她向店家要二鍋頭,他玩命阻止,她笑:“你是我什麼人,你有什麼資格管我。”他呆了半晌:“你醉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她於是放慢語速,口齒清晰地再重複一遍。他遂頹然不語。

  這是他們的最後晚餐,就在一家不知名的小館子,三杯酒後,將各自西東。一口乾掉一兩,他撲上來奪,於是她的第二口下去更快:啊,酒是這麼滑,像一句甘美如絲的諾言,迅速流了她一身。她緩緩,解開了長髮。

  原來醉是這樣的,讓她清楚聰慧明白,把寂寞放大,把藉口撕下。她的左半身在說:早知如此;她的右半身還在戀戀不已。醉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脈,她的全身統一起來:沒什麼可哭泣,沒什麼可問的。分手是一個清晰的選擇,一定經過精細嚴肅的考慮,他不說,不意味沒有理由,就好像一列西行的火車,不因為車頭在東邊,而改變方向。

  她的腳走不動了,出了館子上了街,沒幾步,就在馬路牙子上坐下來。他這麼溫柔地抱著她:“你沒事吧?你行不行?”一切彷彿都沒變,但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他不再是那個為她填詞的男子,說:“昨夜有情難忘,今生無悔當初。”

  她帶著醉意想:如果她口吐鮮血厥倒在地,他會不會不顧而去?她慘笑:不至於,他總歸要幫她打一個120。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腳,總還可以控制自己的心,她說:“幫我攔個車。”在的士上昏昏睡去,快到家的時候,陡然驚醒,已經一切如常,臉上沒有淚痕,也不見酒漬。

  這一次,仍然沒人知道她的醉,除了他――某種意義上,他何嘗不是她的馬桶。

  她只愛過兩次,也只醉過兩次。醉和愛,這麼接近,華麗喧器,都是生命中的佛拉明哥舞,一曲一曲的狂歡。從來醉,向來痴,而此刻,她的胃在痛,她輕輕掩著,決定:一生從此,再不喝酒。

  她的誓不再醉,其實也就是,誓不再愛。

  :在傷口癒合之前,請記得我

  他與她,相愛三年。分手的時候,她在他肩上留了一個牙印。

  他們認識那會兒,她剛剛《陰陽師》,有一個《鐵圈》的故事,讓她哭了。是臨上火車前,隨便抓的書,沒想到熄了燈她還藉著一點微光,貪婪地讀。那女子,被情所困,願在有生之年化為厲鬼,咬負心人一口。她頭頂鐵圈,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成”,心願未遂,哭著說:“我沒有咬過那傢伙的肉。做不到這一點,我氣不能平。”陌生男子憐憫她,說:“過來我這裡。死了還不能解氣的話,過來我這裡,咬我吧。”一言未了,她就在窄小的臥鋪上,淚糊了一臉。餐巾紙用完了,嫌火車的臥具太髒,不能擦臉。那時,她想:原來最軟弱最痛楚的時候,能給人安慰的,不過是藝術和時間。

  她興致勃勃給他說自己的心得,說著說著又哭了。他聽得很耐心,用手絹***沒錯,他是老式的、用手絹的男人***給她擦淚,說:“《鐵圈》這個故事,取材於日本的能樂,‘生成’正是劇中女主角所佩戴的那種頭上長角的能面的名字……另外,故事中提到的貴船神社,古來便以接納怨女的詛咒而聞名……”

  她就笑起來,覺得真滑稽,她吟風弄月,而他梳理脈絡。卻也無端地,覺得親,覺得有所懂得。於是,他說:“心有所歸。”她便答:“困鳥入懷,獵師不殺。”他說:“一生一代一雙人,兩處銷魂。”她終於吸冷氣:“……真肉麻。”然而,她愛這肉麻。愛。

  此後是三年。一直愛。這愛,始終不曾減色一分,但這愛……不能成為他們在一起的理由。

  分離來得猝不及防,像當頭一棒,像晴天霹靂,像911,像蝴蝶遇到捕蟲網。她不明白,昨天還相抱的人,今天為什麼就隔得十年八年遠。她其實……什麼都明白。

  突然間,一無所有。

  失戀沒什麼可說的,每一場失戀都差不多:手機一響,她衝過去看,當然不是他;每天早上頭不梳臉不洗去開電腦,當然沒他的郵件;msn上他不再現身,她檢視一下,當然已經被刪除阻止。這些都不意外,失戀還能失出花來?不意外,為什麼她還這麼痛?

  那些***,是無數條吊索,架起他們之間的橋樑。此刻,她是立在吊橋上的人,看著吊索一根一根被剪斷。就這樣,他們彼此隔絕。樹籬立起,鐵柵豎起,箭弩等待在雙方的城頭。而她,即將墜落深深的護城河。

  愛到深處,原來真的恨轉多;恨到一定程度,原來真的會牙癢癢。她忽然洩氣,打電話給他:“……我在你樓下。”就當是,向愛情的遺體告別吧。

  抱頭痛哭,兩個人都哭得不成人樣。但當她問:“你可要,跟我走?”他大哭至哽噎,還是,搖了搖頭。她突然間,向他的肩頭,狠狠咬下去。

  他先忍,漸漸開始推她,她死不鬆口,他叫出聲,拼命推,兩人糾纏著,雙雙滾倒在床上。是咬得太用力了吧,連牙床都隱痛起來,她終於鬆口。而他肩頭出血,火焰的紅,微微的流下,她看見,一個圓圓的、深深的牙印,正在生成。他疼得撫著傷口,說不出話來。

  她站起身:“我要回去了。――能借我個紙杯漱口嗎?”她猜,自己的牙齒上也沾染了他的血,這是不是,也是一種血脈相連,這是不是,是不是,就是愛。

  回去的路上,她想:他會如何理解她的咬?她不知道。他或許早忘了鐵圈的故事;可能當作她在洩憤;當然也許,她是故意的,為了激怒他身旁的女人。

  這一刻,她想說:如果你痛,那是因為我比你更痛;我咬你,只是所有的記憶在啃噬我的心。

  請記得我,如果不能記住我這個人,就記住我給你的痛。如果不能記住心靈的,就記住肉體上的。雖然,所有的傷痛都會在時間裡慢慢癒合,那麼,在傷口癒合之前,請記得我。

  正是盛夏,然而吹上來的風,已經有了秋天的氣味。北京這麼髒,灰起雲湧,路邊有這麼多家小店,不知道是哪一家,在放《麗江的春天》,她就跟著哼起來:“今天跟我回家,我最親愛的朋友……也許會有一天,我們終需要分別,你可不要忘了我……”

  同時她對自己嚴厲地說:不要哭。你老了,你的名字不叫玫瑰,你的哭泣不是梨花帶雨,哭起來很醜的。

  很醜很醜。